裴玉听得崔烈妻子一家都被鲜卑人杀了,急忙问道:“那后来怎样?”崔烈道:“秋然无依无靠,身边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自然是不能离开她啦。她心中悲愤至极,家人被杀,连仇人也找寻不到,哭得眼泪都快流尽了。后来我陪着她在她家门口整整坐了三天,她忽然对我说,要是我能帮她报仇便嫁给我作我的妻子,那时我看她心痛的样子,真恨不得代他家人去死,其实她就算不做我的妻子,我也会帮她报仇。”
“我们多方打听才知道那群鲜卑人的来历,原来只是靠近我国边境一个小部落,部落里面的人多半都姓宇文。知道了他们的来历,第二天我就带着秋然出关,找了好几个月才将那个小部落找到,于是就在那小部落附近的一座山上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住了下来。照秋然的意思,是要将那群部落的男人杀得一个不留,那小部落虽小,但也有百八十人,裴兄弟,要杀这么多人谈何容易?可是我心里一点也不害怕,我看着秋然眼神中的仇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死这群鲜卑人,为秋然报仇!”
“这群鲜卑人个个骁勇善战,我自然不敢明着动手,只有等他们落单的时候杀一两个人,然后提着他们的人头回去。秋然挖了一个大坑专门用来放我带回来的人头,待杀了三四个人之后,那群鲜卑人也觉得有些不对开始四下搜索,幸好我们躲藏的地方极为隐蔽没被他们发现,否则我们就死在他们手上了。他们搜了好几天无功而返,但以后几天再没人肯落单,我也不敢动手。那几天我白天与秋然躲在一处,晚上潜入部落寻找机会动手,不管回去得多晚,秋然总是会等我,那段时间虽然凶险无比,但我每天都过的很快活。等了十几天后,那群鲜卑人终于又放松下来,我又连杀了好几个人,搅得那群鲜卑人人心惶惶,他们甚至以为是得罪了神灵,杀牛杀羊的在山下又唱又跳了好久。哈哈,裴兄弟,你说他们蠢不蠢,难道神灵会保佑他们这群恶人么?”
这一段经历崔烈讲得轻描淡写,裴玉却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当下忍不住问道:“崔大哥,难道你没有失手过么?”崔烈大笑道:“有一次我追杀一人的时候就差点死在了他的手中,那鲜卑人比我长得粗壮,又力大无比,我不是他的对手,他一刀插在了我的肚中上,连肠子也掉了出来,我只好躺在地上装死,等他弯腰查看我是否死了的时候,我猝然跃起,翻身抱住了他的后背,手中短刀在他脖子下一抹,割破了他的喉咙才结果了他的性命。”
裴玉长舒了一口气,笑道:“哦,我知道啦,原来崔大哥抹人家脖子的绝技就是在那时学会的。”崔烈笑道:“要说杀人么,当然是抹脖子最简单有效,不管对方如何强大,只要抹断了他的脖子,他就必死无疑,裴兄弟,你要不要学,我可以把我这抹别人脖子的绝技教给你。”裴玉笑道:“那我岂不是有两个师父了?”崔烈摇摇手大笑道:“那倒不必,我没什么武功传授于你,我学的都是杀人的方法,与人对敌之时,无论你用什么方法,只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毙敌于刀下才好,否则便是被敌人杀死!其实你要真学我这门绝技倒也简单得很,只要多杀几个人就会啦。”
裴玉见他将杀人看得如此稀松平常,心中有些畏惧,又问道:“崔大哥,你已经杀了不少人了吧?”崔烈喝了一大口酒,说道:“我从十九岁开始为人卖命,算上那群鲜卑人,到现在死在我刀下的少说也有一百四五十人了。”裴玉咂舌道:“你把那群鲜卑人都杀完了?”崔烈却又摇摇头道:“那鲜卑人隔三差五的死人,又找不到我,于是决定迁往别处。不过我们还是远远的跟在他们身后,他们在哪里停下,我们就在哪里停下,就断断续续地追杀了他们三年之久。那部落中的男人被我杀了一大半后终于开始瓦解,今天走一两个,明天走四五个,不几天连营地也不要了,都各自赶着牛羊投奔别的部落了。”
“秋然大哭一场,用那些人头祭拜了死难的家人,我准备带着她去别的部落继续追杀剩下的人,她却摇了摇头对我说她已经报完了仇,让我带她回家。这几年她每日都为我担惊受怕,心里早把我当成了她的丈夫,为她报完了仇,我们又回到了幽州府,在乡下找了房屋住了下来。”
讲到此时崔烈神色又黯了下去,过了好久才道:“那时我白天像个农夫一般种地种菜,秋然在家中纺织针线,日子过得平平淡淡,但每一天我都过得很快活,满以为就这样和永远得和她厮守在一处,不料一个大仇家约了好多帮手却一齐追到家门口。”
“秋然她那时已怀了我的孩子,我带着她一路逃跑,最后还是被他们给追上了。混战之中,秋然冲过来为我挡了一刀,我看她被砍倒在地,顿时如发疯了一般,不顾死活地大砍大杀,那仇家的帮手不敢跟我拼命,带着那仇家灰溜溜地逃了,可是秋然却已经奄奄一息。临死之前,她忽然对我说:‘崔大哥,嫁给你我不后悔!’说完她就咽了气。唉!裴兄弟,我最终还是失去了她,我杀了哪么多人,这是上天给我的惩罚,不料却落在了秋然身上。”
裴玉被他讲得一阵心酸,原来生离死别这种事情,不只是他一个人经历,这世间每天都在发生这样的事情,比起崔烈,自己也好的太多,至少杨献容此时还活着,自己终归有见到她的那一天。崔烈擦擦眼泪,又强笑道:“这些事我从来没对人讲过,今天全讲给了你听,裴兄弟,你停了可不要笑话大哥。”裴玉忙道:“崔大哥,你当时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不料崔烈大手一挥,笑道:“哪些事情我已不愿再提,连想也不愿再想,总之我挺过来了。”裴玉虽不好再问,但也知道他那段日子肯定过得极为辛苦!
顿了一时,崔烈忽道:“裴兄弟,你说这世上有没有方法可以让人死而复生?”裴玉哑然道:“怎么可能?这是只有神仙才能办到的事情,但这世上却没有神仙!”崔烈道:“我原来也是不信人能死而复生,但这件事是我亲眼所见,又不能不让人相信。”
裴玉惊道:“这世上难道真有让人死而复生的方法么?崔大哥,你莫不是在骗我吧。”崔烈正色道:“此非虚言呢!秋然死后,我辗转到了北边的草原,在哪里待了两年,最后还进了一个小部落,替他们放羊放牛。有一天部落酋长的儿子与人打斗,被人打死了,我与另外一人抬着尸体回到部落,但那酋长脸上却没什么哀戚之色,只是要我们将尸体放在帐篷中,又下令禁止任何人靠近,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北地的胡人要是死了,都会将尸体火化或者干脆抛在一处地方让动物啃食,现在酋长的儿子死了大热天的竟不发桑,难道不怕尸体腐烂么?这小部落本来就神神秘秘的,是我在无意中所发现,现在出现了这样的怪事,岂不叫人生疑?”
“我心里好奇得很,暗暗留意,到了半夜果然有些响动,却见一人抱着一个小木盒鬼鬼祟祟地走进了放尸体的帐篷,我认得他是这小部落的老祭司,平日里神神叨叨地无人理他,此时却跑到这帐篷里面要做什么?”
“我悄悄地走到那帐篷后面,趴在地上从缝隙里看去,却见老祭司跪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地说了好久,我心下以为他是来为酋长的儿子祷告神灵,当即大感无趣,正要离开,却见那老祭司又恭恭敬敬地打开那木盒,眼神中虔诚无比,心里又觉得好奇。老祭司小心翼翼地从木盒里拿出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放在了那尸体的胸膛,之后又在那东西上按了一阵,忽然那东西悠悠地发出蓝光,一闪一闪的映得那老祭司脸上也是一阵蓝光。”
裴玉好奇道:“那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崔烈又道:“我那时也不知道,过了一会儿才让我大开眼界呢,那东西闪了一会儿蓝光,忽然那酋长的儿子大叫一声:‘哎哟!’竟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我还以为是诈尸了,差点就叫出声来,却见那酋长的儿子面色红润,身上的伤口也不见了,竟然真的死而复生了。裴兄弟,你说这件事情若不是亲眼所见,旁人哪会相信?”
裴玉睁大了眼睛,犹自不敢相信,那崔烈又道:“我当时又惊又喜,若是我有这件东西,说不定还能把秋然救活。转眼又想:可是秋然死了那么多年,尸体早就腐朽,这东西虽然神奇,还能把她救转回来么?但无论如何,总归是要试一试的,哪怕就是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试试。”
“我当时就想动手抢了那件东西,不料那老祭司和酋长儿子匆匆离开了帐篷,我无暇动手,只得再找机会。到了第二天,酋长儿子钻出了帐篷,奇怪的是小部落中的人却无人觉得奇怪,连讲谈这件事的人都没有,只是眼神中对那老祭司更加的崇敬,想必这老祭司凭借此物已经救了不少人,族人才会对他如此恭敬。那日之后,不知为何,那日之后部落里的人却对我再不像以前那般客气,对我动辄打骂,后来干脆把我驱逐了出去,带着牛羊迁徙到了其他地方。我自然是跟在他们身后不愿离开,他们也知道我在附近,只是再不让我进入他们的营地之中。”
“过了几个月,已到了冬天,一天晚上我正在洞中酣睡,不防突然响起了一阵哭叫之声,起来一看,却见那小部落已陷入一片火海之中,一队匈奴骑兵将那部落团团围住,四处放火杀人,不一时那部落便成废墟,部族也被那群匈奴人杀了个干干净净……”
听到此时,裴玉忽然怒道:“又是匈奴人。”崔烈点头道:“其实草原上部族众多,其中以鲜卑和匈奴势力最为强大,平日里也是打打杀杀,灭一两个小部落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这小部落虽然隐秘却还是被人给发现了,竟就惹来了灭族之祸。”
崔烈说罢又喝了口酒,说道:“等那群匈奴人走后我才敢走进营地,在废墟中找寻了好久也没发现那东西,不由得大失所望,那件东西肯定是被那群匈奴人给带走了,当下就要追踪那群匈奴人,忽然发现那老祭司躺在地上口中还有微微的呼吸,我急忙把他弄醒,那老祭司看见是我,口中即道:‘回生石已被他们抢走啦!’原来这东西是叫作‘回生石’,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嘿嘿,这那老祭司竟然早就发现了我在觊觎回生石,所以见了我就说出了那句话。我又问他从何处得到这回生石,老祭司用手指了指上面,口中道了一句天上,然后就歪过头死去了。这宝物难道真是从天而降,裴兄弟,你说奇不奇怪?”
“我跟丢了那群匈奴人,不知道他们把回生石带向了何处,从此回生石便杳无音信,我在匈奴人的地盘追踪了好久也没发现任何回生石的踪迹,心里想只怕再也找不到这回生石了。我回去祭拜了秋然,心中还是有些不甘,准备去并州再找找看,哪知风陵渡结冰,在那里与你结下了兄弟,这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呢!”
裴玉笑了一笑,又问道:“那大哥你最后找到回生石没有?”崔烈点点头道:“找到了,风陵渡一解冻,我就过了河,连向你辞别也来不及,倒是作哥哥的不对啦。到了长安后,准备买些东西,然后动身去并州,正在街上闲逛,忽然走来一个匈奴大贵族,坐着十几个人的大轿子从街上逶迤而过,到了我面前时,那轿子的窗帘忽被风吹起,却见一个大胖子低着头坐在里面,脸上竟隐隐地发出蓝光!我心中一动,忍不住向里面一瞧,果然那大胖子手中把玩的就是这回生石,哈哈,我费了好大力都没找到这回生石,不料此时竟发现了它。那大胖子身边武士众多,我不敢动手,于是便远远的跟在了他们的身后,跟了一阵,这大胖子却大喇喇地走进了雍州刺史府,我心中狂跳,在刺史府旁边的一处客栈中住了下来,等了好久也不见那大胖子出来。当下便向旁人打听,原来这大胖子叫作贺兰术,是匈奴部族中有名的大富翁,此来雍州是为了与朝廷作一笔买卖……”
裴玉眉色一动,忽然说道:“你说那大胖子是叫作贺兰术?”崔烈道:“怎么?你认识他?”裴玉手指向洞口,低声道:“那小蛮女叫作贺兰文静,莫不是这大胖子的女儿?”崔烈笑道:“你知道了她的名字?我回来之时看见她穿着我的衣服,你该不会把她怎么杨了吧?”裴玉脸上一红,口中吱吱呜呜地敷衍过去,幸喜崔烈也不再追问,又说道:“你猜的不错,她正是贺兰术的女儿,她瞒着她老爹带着护卫偷偷地溜出去玩耍,我正好劫持了她。今日出去就是给他老爹送信,叫他带了回生石到一个地方交换她女儿。”说罢狠狠地将一颗石子踢起,又“叵”地一声掉入了小溪之中。
到了此时,裴玉也忽然想起贺兰文静口中的那件东西了,原来就是这回生石,只是据贺兰文静讲来,贺兰术极为看重这件东西,还不知他愿不愿意交换,想来既然她女儿在崔大哥手中,也由不得他愿不愿意,但愿崔大哥能找回回生石。
二人这一番长谈,不觉已到了后半夜,崔烈忽道:“裴兄弟,时间不早了,你再回洞中睡一会儿,到了明日还要你跟我去一趟,帮帮我的忙呢!”裴玉点头允诺,口中打了个哈欠,也觉得有些疲倦,当下回到山洞之中,却见贺兰文静正呼呼地睡到在在石床上。裴玉合衣躺倒在了贺兰文静的身旁,过了一会儿也即大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