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闸蟹好吃是好吃,其性属大寒,吃了以后得再喝些红糖姜片水驱寒才行。抵挡不住美味,那晚在青莲饭馆,小资本儿一连“拿”下四只大蟹,大家都喝姜糖水的时候,他却不动。徐克要他喝,小资本儿拍着肚皮直摇头,实在喝不下,一点缝也没了!
一回来他就腹泻不止,浑身软绵绵,还不能出门,心里叫苦不迭,不然,差都不好交。这天下午,他刚从卫生间里出来,门铃叮咚叮咚响了。
一看是秦海棠,孙明亮急慌忙让进屋里,见她阴着个脸,孙明亮知道,这是兴师问罪来了,心里暗暗着急,还直骂弟弟,驴小子野哪儿去了,也不见个人影,回来再跟你算账!于是倍加小心赔着笑说,“美女,英国玩得很开心吧,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呀!”
秦海棠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倒是想找你,怎么找?”
“这些日子我不在,是有人又给你实惠了吧!你说吧,徐克给你多少,你只要说了,我比他更多!”说完秦海棠就掉泪了,孙明亮顿时慌了神儿,打交道这么长时间,他还头一回见她哭,连忙解释说:“不是,你别哭!美女,我,唉,这么跟你说吧!”最后,只好硬着头皮把自己拉肚子的前因后果讲了出来。
秦海棠立时破涕为笑,直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这嘴贪的!值,也值,挺减肥哈!孙明亮被笑得不好意思,减点肥好啊,这弄得还不敢出门了我,哎哟!说话间,肚子又痛了,他赶紧捂了肚子:“去去就来!”头也不回地朝卫生间奔去。
笑够了孙明亮,秦海棠心里又难过了,去英国半个月回来,她和徐克不是小别胜新婚的亲密,而是好一番闹腾。那天,徐克捧了鲜花到机场接完她,俩人刚一回圣约汉,徐克就说我还有事,海棠你自己收拾吧,我得走了。
秦海棠愣了下,过去攀住徐克的脖子,一脸娇媚说,“不行,人家大老远地飞回来就是想你了,我回来你就走,难道你不想我?徐克,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本来小姨妈让我在英国待一个月呢,可我实在太想你了!”
其实,秦海棠不是非要去英国看她小姨妈,她是怕自己太沉不住气,万一把徐克惹恼逼急他真走了。她也想好好对徐克,像从前一样,温柔体贴关心他,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没办法才想了这么一个辙。俩人也好都冷静冷静。刚到英国那周,她和小姨妈白天疯狂购物,晚上俩美女美酒美食泡温泉,忍住不想徐克不打电话不发信息,过得也还痛快。女大不中留,小姨妈虽小也是长辈,到底操心外甥女的婚姻大事哪,第二周,小姨妈就带秦海棠去了著名玄学大师廖灵灵那儿占了一课。大师说了,今年你感情犯太岁,感情也会有些波折,如果非要结婚,最快要等到明年,但是,不排除三角关系浮出水面的可能。三角关系浮出水面!秦海棠一听不得了,那我怎么办?大师又说了,要看你能不能施展自己做女人的本事,同时,看未婚夫买不买账了。秦海棠跟小姨妈俩人捂在卧室里好一番商量,一个决定,赶紧回!结果,一回来她就觉得大师那话应验了。你说,她能放徐克走吗?
徐克说,“今天,我实在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刚才去机场接你,已经迟到了。”秦海棠就说,“我不信,什么事情比你的海棠还重要,半个月啊,你知道我有多想你,没有你,徐克,这日子有多难熬,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难道,你真就不想我?”痛楚地说着,眼泪还滴答答往下掉。可这样还是不行,徐克依旧百般说辞,秦海棠也铁了心了,就是百般温柔地缠着他不让他走。最后,徐克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秦海棠往边上一推,拿起外套就想走。秦海棠更急,身子一横把门挡了,“别以为我是傻子!你心里想什么,我太清楚了。你是去见那不要脸女人!”见她这阵势,徐克也不再好言相对,就下了最后通牒,“秦海棠请你让开,不管你怎么想,一切等我回来再谈,不然,今晚我跨出这门,很可能再也不回来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美女,怎么又哭了?”孙明亮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沙发前。
秦海棠拭干了眼泪,神情坚定地说,“我今天只有一件事,我要你加快速度,哪怕不惜一切代价!我不能再等了,一天一小时一分钟我也不能等了!”
孙明亮心里那个乐呀,秦海棠,不惜一切代价你说得多了,给仨核桃俩枣就想把我哄了,没门儿!我就是让你急,急了什么都好说!刚才,在卫生间他已经把题答好,胸有成竹地说,“我也急呀,你去英国这些时,这能办的我是马不停蹄一直在办,本来就准备去江城了,可我这少气无力的,再想干也干不来呀,你放心,等我一好马上就去!我也打听了,原来那什么江城广播学院早改了名了,找起来肯定麻烦不小!”
“不麻烦我也不会找你,孙老板!如果,你真把我的事当你的事,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眼下,房地产日子不太好过,我知道你日子也好不到哪儿去,这个,算是我的诚意吧!下一步,就看你有几分诚意了!”说着,秦海棠从包里拿出一纸合同扔给了孙明亮。
孙明亮的眼睛猛地就亮了:“秀水二期?湘园工程?”
“怎么,合同你还不信?”
“哪能啊!我不是不敢信吗!”孙明亮欣喜若狂,看着手里这张轻薄的A4纸,眼前好像到处都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和蔼可亲的面容,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就打上了,垫资得多少,利润是多少,可狂喜了一阵,他又冷了下来,这秀水二期才刚破土,整个工程浩大,等到资金回笼、坐地分红,不都没影的事儿吗?再说,政府调控的风声越来越紧,过了今天谁知道明天什么样?这么一想,合同马上又变得跟废纸没啥两样了。
琢磨完,孙明亮嘿嘿笑笑,把合同往茶几上一扔,“美女,我现在的确正饿得急眼呢,你给的这饽饽真是又大又香啊!可,这是个生家伙,我再饿也吃不成啊!”秦海棠立马来气了,心里骂着不识抬举,又不能不克制了说,“孙老板,你这什么意思,你也知道,现在哪还有那么多现成!好,好,你说吧,都什么条件尽管说!”
“看美女说的,还什么条件不条件,我就想要个短平快的,百胜比不了罗马假日,只能吃这个,美女看着随便赏点就行了,非要说是条件,就当,就是个订金!”
秦海棠一声哼笑,别看平时这个孙明亮夹着尾巴在自己跟前点头哈腰的,一牵扯到利,他就英勇了,还真是无所畏惧!什么都敢要!不过,想了想,秦海棠还是依了孙明亮的短平快给了他块地。把他打发完,秦海棠抽出一支烟来,孙明亮照例是慌不颠地给点了,吸了两口,秦海棠说道,孙老板,你的条件我可是依了,你听清楚,我这儿也有条件!
孙明亮瞄了瞄跟前这张精致的脸蛋,明眸皓齿面如桃花,很美很美的一个美人儿,可就是有股子杀气,就像是那种罂粟花,好看极了,却害死人不偿命。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有我的目的达到,你才能从我这儿拿走剩下那部分!”
钱他妈真是个好东西,比吃药都管用!孙明亮顿时觉得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儿,痛快地答应说,“就听好吧,美女!”看来是得下一番真功夫了,他比较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先去江城,那儿有个八辈子没打过交道的表哥在,说不定真能帮上点忙。
本来,孙明亮已经把秦海棠送出屋了,她又突然拐回来质问道,前天,你是不是跟徐克在一块儿!孙明亮一着急二普通就结巴,前,前天,哦,是,是呀!
秦海棠说,还有那个女人也在,是不是!孙明亮脑门儿上汗珠子哗地就冒了出来,这女人心毒眼也毒,什么都逃不过!没什么好说的,赶紧解释:“不是,是,这不都形势给逼的吗?眼下这政策那规定的,连着气儿收拾房地产,我这也是为了罗马假日好,是想趁着机会,介绍徐公子多认识几个地方上的人物,也好转移到这些二线城市发展不是!没想,那人物原来跟一尘认识,也请了她了,我是去了才知道,我真是,唉,好心办个大坏事!”
很多时候,人都宁愿自己生活在谎言里,也不愿意面对赤裸裸的事实。秦海棠本来已经不想问孙明亮了,明知道问了就是心碎,可忍不住还是问了,霎时间,她的心剧烈地疼起来,恨得咬牙切齿,心里疯狂道,有我没你,有你没我!苏一尘,你死定了!
孙明亮偷着看了秦海棠一眼,心想,一手托俩主这法子,自己玩得的确不够高明,以后得多加小心,万一哪天穿帮,跟这小两口屁股后头可就白忙乎了。
努力让自己安静了一会儿,秦海棠说:“你给我听着,孙老板,以后不要再妄自做主出这种馊主意!这俩人以后就是冤家对头,有苏一尘坚决不要有徐克,有徐克就坚决不要苏一尘出现!如果再让我知道一次是你们仨在一起,别怪我不客气!”
百花书屋,是寒城市文化馆干事高岩每周必去的地方。这家书店书目杂志繁多,价格也能比新华书店里便宜,新书上架一律打八折。近来,私家车风尚渐起,身边的朋友不少也都买了车,高岩买不起,不过并不阻碍他的异常热衷,这段时间,来百花书屋主要是看他的汽车。
今天,他接连翻了好几本,看得差不多,一瞅封底那价格便放下了。翻完了书柜上的,又去找书架上的,目光不经意地打在一本杂志上,刚想拿,“让让,让让!”说话间,服务员大姐不耐烦地冲高岩这儿就顶过来了,大约是看这个常来不常买的男人,今天在店里翻了大半天还是舍不得拔银子,心里本来没好气,还又捡了一堆被人乱拿乱放的书,就更来气,白了他一眼,嘴里嘟囔:“一点都不自觉!”高岩这儿赶紧夹了身子让道,等服务员一过,伸手就把杂志给够了下来。
原来是《爱车逸族》呀!早听朋友说过这本杂志,只是百花一直没上。高岩心里欢喜着,欣赏着封面,银灰的帕萨特像是一个身穿铠甲的骑士威武极了,身边的女子瀑布似的长发轻舞飞扬,一条红色鱼尾拖地长裙将身体的轮廓勾勒得性感迷人,再看眼睛,这眼睛……高岩揉了揉眼,又看,不知道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还是这女子眼睛有问题,他觉得在哪儿见过,不止是见过,好像认识了一百年一样!不可能啊,他仔细审视着,脸差不多要贴到女子脸上去了,不对,这嘴,这鼻子,他越看心越慌,他努力思忖着、搜索着、回忆着,噢,想起来了,今年春节联欢晚会上,东江省的主持人就是她嘛,好像她还主持个什么对话栏目。
高岩呵呵笑了,我说嘛,原来是主持人,主持人就是大众熟人嘛,难怪这么熟悉了!这么想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还没笑完又不对了,还是在哪儿见过,特别这眼睛!盯着封面又看了几分钟,找到封底的简介,苏一尘,东江电视台著名主持人,还是觉得不对,肯定见过!噢,对了,就是青莲酒家!请教育局局长去那儿吃大闸蟹,那天晚上一下就花了他800多块,直心疼啊!这苏一尘,不就是对面兰花厅里边过生日那女的吗,当时,差点以为是杨紫呢!
一想起杨紫,高岩心里不由得难过了,杨紫,你去哪儿了?这么多年,你到底去哪儿了?
清楚地记得,6年前那个清早,当高岩醒来的时候,杨紫已经不见了,拿着她留下的字条,高岩在寒城大街小巷找了整整一天也没找到杨紫。万般无奈,他跑到杨紫家,把纸条交给了她父母,没想到,他们把女儿的出走全怪罪到自己头上,竟然要拉他去派出所!最后,是他跪下来苦苦哀求,他们才放了自己一马,但是必须滚蛋离开寒城一中。
后来,高岩就调到了市文化馆,这是个清水衙门,工资不多,人闲事稠窝里斗。三十而立,眼见着那些原本不如自己的人,都当了什么长、处的,最少也是个“小蝌蚪儿”,车子房子美子娇妻,生活得有滋有味的,他却依旧是个小职员,一没权二没钱,除了带几个学生收点费,给头儿送点、馆里交点、自己落点,好歹也算有个额外收入吧,还时时忍受老婆不待见。
高岩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自己在学校不出来,准比现在强多了,那时候,他已经是学校后备干部,重点培养对象,前途充满了希望!别的不说,仅一手古筝,就给学校争了无数荣誉,谁不高看他三分?所谓时也运也命也,混得己不如人,又能怪谁呢?
时隔6年,杨紫的名字连同过去,一起被埋藏了尘封了,但高兴不高兴的时候,杨紫还会跳出来折磨他。这么多年了,杨紫如同一滴水沉进了大海,杳无音信查无踪迹,到底是生是死都不知道!看到封面上这女子,这眼睛这嘴巴这神情,还有惊鸿的那一瞥,当这些跟杨紫一一对接的时候,高岩心里翻腾了,埋藏尘封的东西像烈焰中的啤酒,砰地炸裂瓶子哗地冒了出来,如果杨紫活着,跟这女的应该差不多!她一定很美很漂亮,可她在哪儿,到底在哪儿?她还怨自己恨自己吗?不,不,好像还不止这些,这女的跟杨紫为什么就这么像。看见她那会儿自己真傻了,真以为是杨紫!他后悔莫及,当时真应该再好好看看清楚!
服务员大姐对这个一毛不拔的男人早不耐烦,盯他跟盯贼似的看了好半天,正准备过去呲儿两句,还真奇了怪了,只见他手里拿着《爱车逸族》,破天荒地朝结算台去了。
这段时间,晚上只要馆里没课,高岩就一路径直回家,到家就开电脑上网,等老婆瑛子差不多该进门了,再赶紧跑厨房去张罗做饭。而且,周五晚上,他又有了一项新任务,陪馆里传达室那李老头儿下棋。家里电视不是被老婆孩子给霸占了吗,苏一尘那节目没法看,权当发扬精神了。
晚上,一家三口吃了饭,撂下碗,瑛子一看表,“哟,要迟到了,得赶紧带孩子上课去了,碗等我回来刷!”高岩知道这是他做了饭,瑛子不想刷碗找借口,心里也巴不得她赶紧走,就笑着催促,“赶紧走吧,我刷,我收拾,别真迟到了!”
母女俩前脚走,高岩后脚就奔了电脑前边,鼠标一点登录到东江电视网站,很快打开了《对话东江》的博客。
页面的Flash上,苏一尘头戴花环,一身轻紫,蓝天之下,绿草之上,一条银白的小路,欢快地奔跑着,看着画面上这个高雅灵动的女子,高岩眼前一会儿是苏一尘,一会儿是杨紫。他琢磨了不少回,苏一尘眉毛正当间有颗朱砂,一看这朱砂俩人还不是太像了,不过,把朱砂给捂上,俩人简直就是一对双胞胎!主持人资料他早看过,说是南方人,从江城传媒学院毕业的,年龄比杨紫大几岁,人家命多好,还是个大学生,可惜了杨紫,高中都没毕业。
电视看了看电脑,电脑完了看杂志,这成了高岩的一桩心事,弄得他神思恍惚夜不能寐。其实,他知道根本不可能是杨紫,怎么是杨紫呢,可他总有点贼心不死哪,不行,他必须一定亲眼再看看这个苏一尘,当面看清了,他这心才能安生,才能老老实实过日子。
什么时候去,出门怎么跟瑛子说?到了地方怎么见,能不能见?不管,去了再说!于是,高岩开始悄悄为他的行动做准备了。
周二,从市交警大队忙完出来,已经中午,我和森林就在附近一个小面馆里吃饭,正吃着,我手机响了。
“天天!我呀,菲儿,你在哪儿呢?”
心下奇怪,自打陈菲儿挤了我们时段,脸就往天上看,根本没正眼瞧过我,更别说打电话了,这妮子心血来潮不定又唱哪出呢!她说:“猜猜,刚才台门口我见谁了?”还呵呵直笑。她果然有谱,但我没那么大度量,我说,“还饿着呢没力气猜,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