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张敬尧眼里发出凶光,大声对第三营士兵喊道:“弟兄们,给俺用火攻,烧死造反的‘革匪’,赏钱就到手了!”
张兆坤听罢,登时来了精神,丢下刘氏,把义兴杂货店里存放的五六桶煤油,泼得到处都是,准备放火。刘氏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穿衣服,拉住张兆坤,连声乞求他住手。张兆坤毫不理会,端着三一式日造马枪,将刘氏反锁在经理室里。他用火柴点燃遍地横流的煤油,顷刻间浓烟冒出,烈焰升腾。刘氏被呛得咳嗽不止,疯狂地拍打经理室门板,不停声地大呼“救命!”
张敬尧率第三营士兵跑出门去,躲到子弹打不到的角落里,看着烈火吞噬了义兴杂货店,一边拍手,一边哈哈大笑。张兆坤嘴里哼着《十八摸》,躲在街上屋角后面,端着三一式日造马枪,向对面的阜通钱庄放冷枪。
郭掌柜隐蔽在阜通钱庄里,与义兴杂货店近在咫尺,隔街相望。眼见自家杂货店就在对面,却被敌人点燃,家人生死未卜,他心中十分焦急,当即就要冒着枪林弹雨,跑出去救火。他刚跑到阜通钱庄门前,迎面泼来密密麻麻的弹雨。第二协、第四协士兵情急生智,强行拉住郭掌柜。郭掌柜急得直跺脚,破口大骂道:“个板妈养的北洋军,老子干你祖宗,你们不是人!”
冯国璋提着洋刀,被第二协、第四协将士打得愁眉不展,藏在立兴洋行门柱后面。他见义兴杂货店火起,登时来了精神,不住口地夸奖道:“还是先遣官有办法,马上在全镇放火!”
得到冯国璋命令,张兆坤一只手拿着火种,另一只手提着三一式日造马枪,嘴里哼着《十八摸》,闯进《大江报》馆,抓住一个来不及逃跑的少妇。少妇面庞俊俏,戴着水晶眼镜,身穿咖啡色西装套裙,脚蹬咖啡色高跟皮鞋,举手投足间透出儒雅和摩登。张兆坤见状,横眉立目地喊道:“奶奶的,你是干啥的,咋打扮成洋毛子模样?”
少妇瞪了张兆坤一眼,用鄙夷的口吻训斥道:“我是《伏江报》编辑夏晓华,请你退出报馆。”
张兆坤怔了半晌,方才恍然大悟,咋咋呼呼地说道:“大帅告诉俺,大江是‘革匪’开的,你肯定是个‘革匪’。”
说罢,张兆坤扑到夏晓华跟前,劈头盖脑就是一顿枪托,当场将她打翻在地。他翻遍夏晓华的口袋,抢走她的钱包。他还不满足,又扯下夏晓华的项链、戒指和耳环。夏晓华的耳朵眼儿被拉豁,登时鲜血流淌,染红了西装套裙。
夏晓华躺在地上,义愤填膺,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指着张兆坤,厉声痛斥道:“你们这伙强盗,都是鞑子的走狗!”
张兆坤恼羞成怒,二话不说,找来一大桶油墨,泼到夏晓华身上。他点燃油墨,夏晓华登时变成一个火人,在地上不停地翻滚。张兆坤把马枪顶在夏晓华脑袋上,砰!的一枪,打死了她。他嘴里哼着《十八摸》,转身离开报馆。夏晓华身上的火越烧越大,引燃了文稿、报纸,最终报馆成为火海。《大江报》是夏口镇光复当天复办的,它热情宣传革命,很受老百姓的欢迎。眼见冯国璋攻打歆生路,《汰江报》迁往武昌府贡院新街(今楚材街),有十余位编辑随行,夏晓华慢行一步,惨遭张兆坤毒手。
在怡和布铺门前马路上,张敬亮抽出洋刀,抓住一对逃难的老夫妻,强行剥光他们的衣服,抢走他们的钱包和首饰。《字林西报》记者麦格利斯,正在战场采访,恰巧看到眼前这一幕,不由得大摇其头,不满地嘟囔道:“清国军人太坏了,专会欺负本国老百姓。”
麦格利斯站在不远处,砰!砰!几声,用照相机一通猛拍。《字林西报》是英国驻华使馆支持的半官方报纸,张敬尧虽然对麦格利斯不满,却不敢表示出来。
此刻,歆生路上,所有被第一军占领的高楼大厦,无一例外,都被第一军官兵点燃。十余幢高楼大厦起初是浓烟滚滚,直上云霄,不久连成一片火海,把半天云彩都映红了。大火借着风势,朝第二协、第四协将士坚守的店铺扑去,黄兴见无法坚守,只好率第二协、第四协将士后撤。郭掌柜无可奈何,恋恋不舍地望一望自家杂货店,也只好跟着后撤。
此时恰是农历八月天气,秋高气爽,东北风刮得正紧,再加上第一军任火势漫延,不让百姓们救火,百姓们大多葬身火海,偶尔有一二个侥幸逃出的人,尚未扑灭身上的火苗,就被躲在暗处的第一军官兵开枪射杀,无一幸免。
眼见第二协、第四协将士退守满春茶园,张敬尧大喜过望,乐颠颠地继续充当着先遣官,乘机让第三营士兵向前推进。他们沿着满春路前行,刚走到距满春茶园大门不远处,就遭到第二协、第四协将士的阻击。
张敬尧吓坏了,忙躲在大树后面,见张兆坤趴在地上,便朝他的屁股踢了一脚,厉声骂道:“妹妹的,别装死,快去禀报冯大帅,用大炮打掉满春茶园。”
“哎——”张兆坤答应着,慢腾腾地从地上爬起来,瞧准一个机会,扭头就跑。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张兆坤方才回来。恰在此时,无数炮弹呼晡着,飞过第三营士兵头顶,落在满春茶园。待炮火过后,张敬尧发现,满春茶园被轰塌一角,里面的第二协、第四协将士,再也不往外打枪了。
在张敬尧洋刀逼迫下,张兆坤端着三一式日造马枪,带着第三营士兵,缩头缩脑地进了茶园,见大堂里的桌椅七零八落,三面骑楼式包厢全部坊塌,戏台墙壁上交叉悬挂着两面十八星铁血旗,侥幸完好无损。
张兆坤看罢,挥舞着火种,大声对第三营士兵喊道:“弟兄们,这是‘革匪’的老窝,给俺烧掉它!”
话音刚落,张兆坤便把火种扔到戏台上,戏台红木雕花围栏登时被点燃,紧接着,又引燃锦绣大幕,时间不长,茶园的火越烧越大,也变成一片火海。
就这样,从歆生路开始,第一军挨街挨巷实行火攻,烧完满春茶园,又烧了华商跑马场(今武汉同济医科大学),从华商跑马场烧到玉带门,从玉带门烧到娇口。娇口既济水厂是全国较大的水厂之一,全夏口镇老百姓的供水都靠它。第一军官兵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火烧掉水厂,水厂变成瓦砾,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座水塔。夏口全镇停水,大火少了克星,烧得更旺。大火接连燃烧,七昼夜不息,夏口镇几十里繁华都市,尽皆焚毁,数万家高楼大厦和低矮民房,都变作瓦砾焦土。不论是在马路上,还是小巷里,横七竖八地躺着被第一军官兵残杀的老百姓,其中绝大部分是烧焦的尸体。
第二协、第四协将士虽奋勇作战,但抵挡不住漫天大火,被烧死二千余人,只好连夜渡过汉水,退往汉阳府,夏口全镇落人敌手。见双方混战结束,郭掌柜恼念家人,没有跟着第二协、第四协将士,撤往汉阳府,而是朝自家杂货店赶去。他乘着夜色,悄悄摸回义兴杂货店。他借着月光,抬眼仔细观瞧,登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但见义兴杂货店只剩下残垣断壁,到处是瓦砾焦土,废墟中偶尔尚有缕缕青烟冒出,空气中弥漫着焦煳的气味。郭掌柜顾不上许多,发疯般地用双手在废墟中挖掘,虽磨出白花花的指骨,仍毫无觉察。他扒出妻子、儿子的遗骸,发现她们全身痉挛扭曲,皮肉、毛发、眼球焦煳净尽。
“天呀——”郭掌柜大叫一声,登时昏倒在地。不知过了多久,他被激烈的枪炮声惊醒,睁开双眼,已是旭日东升。妻儿黑糊糊的遗骸散落在废墟中,一两只野狗撕咬着遗骸,不时仰头发出哀鸣。郭掌柜爬起来,从地上抓起一根烧糊的房檩,踉踉跄跄地朝枪响处走去,要找第一军官兵拼命。
张敬尧兴高采烈地坐在废墟残壁上,清点抢来的金银珠宝。他抬头看到郭掌柜,不由得瞪大眼睛,朝身旁的张兆坤和第三营官兵,声嘶力竭地大声喊道:“妹妹的,疯子来啦,快开枪!”
眼见郭掌柜怒不可遏地奔来,张兆坤慌忙端起三一式日造马枪,开枪射杀了他。麦格利斯见状,当即走上前去,质问张敬尧道:“我是《字林西报》记者麦格利斯,夏口镇老百姓都说你们烧杀抢掠,这是怎么回事?”
张敬売双手抓满银圆,瞟了麦格利斯一眼,满不在乎地说:“洋大人,俺们当兵卖命,就得烧杀抢掠,要不太吃亏了。再说刁民喜欢‘革匪’,给他们捐献粮草。刁民见到俺们,实行坚壁清野,有钱都买不到东西,对待这样的刁民,俺们不烧杀抢掠咋办?”
麦格利斯飞快地记下张敬尧的胡言乱语,原模原样,在报纸上照登不误。
一时间,《字林西报》《东方杂志》《申报》《大江报》等中外报刊发表新闻、消息,揭露第一军在夏口镇的暴行。全国百姓了解到冯国璋火焚夏口镇的真相,纷纷写信函、打电报,声讨冯国璋的罪行。冯国璋坐在签押房里,看完这些报刊,眯缝起一对小眼睛,嘿嘿冷笑,大声骂道:“洋大人真是吃饱撑的,多管闲事。”
冯国璋将报刊统统扔进废纸篓,依然我行我素,毫无忌惮,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袁世凯嫌湖广总督的官职小,逼摄政王载沣退位,自己当上内阁总理大臣,掌握了满清王朝大权。他带着大老婆和姨太太们,心满意足地赶到北京,走马上任,住进府学胡同总理大臣府邸。
这一天,袁世凯看过揭露第一军暴行的报纸,赶紧给冯国璋发去电报,让他赶回北京述职。冯国璋接到袁世凯的电报,喜形于色,自以为立了大功,火速坐上火车,沿着京汉铁路北上,赶到北京前门火车站。他坐上绿呢大轿,直奔总理大臣府邸。一路上,冯国璋坐在大轿里,琢磨着晋见袁大帅时,如何乞官讨赏。冯国璋暗自决定,等到赏钱到手,要在北京好好玩几天,才不枉沙场拼命。
冯国璋穿过西辕门,走进总理大臣府邸大堂,毕恭毕敬地跪倒叩头,大声喊道:“卑职参见大帅。”
冯国璋行过礼,从地上爬起来,站得像旗杆似的,静待袁世凯训话。袁世凯仿佛不认识冯国璋,仔细打量着他,见他头戴灰色呢军帽,身着灰色呢军服,挎着洋刀、手枪。
袁世凯看罢,将一叠报纸扔到冯国璋脚下,面露不悦神情,厉声质问道:“几十天不见,你就长能耐了,报纸上说你们在夏口镇烧杀抢掠,这是真的吗?”
冯国璋见状,大失所望,扑通一声跪在袁大帅面前,结结巴巴地说:“卑职不敢欺骗大帅,报纸上说的确是实情。此次‘革匪’暴动,与寻常盗贼不同,他们光明正大,要推翻大清帝国。夏口镇刁民不知好歹,也跟着‘革匪’起哄。卑职以为,必须痛加剿杀,斩草除根,方能除害。”
袁世凯听罢,嘿嘿冷笑,微微点头说:“你说得不错,本帅早有此意,只是这话不能明说。你能够痛剿‘革匪’,不愧是俺的好部下,赶快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