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踏入这片异国土地的那一段岁月,思雨觉得自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是那样的美好,阳光明媚,鸟语花香,这里没有战争,没有欺骗,没有混乱不堪的局势。可是,思雨时常会想起自己的家乡,这里只是她被迫避难的地方,并不是她的国家。她时常想起大洋彼岸的中国,那里有她思念的人。而有一个人她不敢去想,害怕想念像溢出的水,一发而不可收拾。
四月的时候,思雨终于来看母亲曾经呆过的梅肯市,那是母亲所描写的人间天堂,树木浓密,街道缓坡起伏,她见到了母亲笔记中所说的樱花的花海,幽静的小城布满着粉红色的樱花。她写的文章妈妈》中,用朴实优美的文笔描写了她美丽的母亲安若离,儿时的记忆虽然短暂,却给思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写到了妈妈给她的记忆和留念,写到了妈妈对于留学生活的感悟,字里行间包含着对母亲深深的思念,流畅的文笔凸显了思雨的文学功底。而当思雨在学校的舞会上表演几种中国古典乐器时,更加让学校的老师和同学对她刮目相看,从心底赞美这个中国学生,安然自豪地对思雨说:“你给我们中国人赚足了颜面。”
思雨渐渐展露了她在艺术和文学领域的特长,而她依旧努力地学习,像海绵吸水那样吸取各种姿势,渐渐地,她能够看懂一些比较难懂的小说和杂文,并且开始对历史起了兴趣,她的温柔娴静,聪慧善良让她结交了异国他乡的朋友,思雨第一次知道友谊是那样的可贵。
美国的生活给了思雨崭新的体验,而她没有忘记灾难深刻的国家,她时常想起母亲临终前近似绝望的眼神,“思雨,我们的国家该怎么办呢?”那时的她很小,不懂母亲的心情,如今,她能够理解母亲当时用怎么样的心情去说那句话的。美国的科学技术发达,有富有民主的制度,这些反衬着自己国家的贫穷和落后,还有清政府的腐败。她渐渐能够体会到为什么伊子轩要冒着生命危险帮助那些革命党人,因为中国需要改革,而那些革命党人拥有改革的信念和决心,她开始觉得伊子轩在做一件十分伟大的事情。她开始关注中国的局势,她知道了孙中山先生,知道孙中山先生正为中国的改革奋斗着。她开始每天祈祷着,祈祷神保佑她思念的人一切平安,祈祷她的国家能够被拯救。
除了祈祷,思雨每天都努力学习,虽然她只是一个女子,她知道自己的力量渺小,可是她依旧觉得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够真正帮助自己的国家做一些事情。
一次历史课,有班上有同学嘲笑思雨的国家如何落后,思雨连忙用流利的英语驳斥了对方的观点,这番辩论又让思雨赢得了掌声和敬佩。她对着全班同学用英语流利地表达了自己的民族自尊和爱国热情,她说,“我虽然现在在这里学习,但是我一刻没有忘记我的祖国,我的国家虽然现在历经劫难,但是这劫难是上帝给它的考验,我相信我的国家今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强国,我为我的国家感到骄傲。”
下课后,有同学问思雨为什么那样在意自己的国家,思雨回答:“如果忘记了我的国家,那么我的人生也失去了意义。”思雨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真正体验到了民族情感。而这个特质让学校的同学都十分钦佩。
思雨在美国的第一年,在忙碌的学习中度过,她的生活被学习填满,生活变得充实而有意义,她的成绩和安然的成绩始终在全校名列前茅。
来到美国的半年之后,思雨收到了一封信,这封信只有短短的几句,信内没有署名,也看不出是谁的字迹。
思雨:我不知道你现在是否还在怪我,所以前些时间都不敢给你写信,听安然说你在学校的生活十分充实,表现十分充实,我一直知道,你无论到哪里,都不会埋没你身上的光彩。
你离开以后的冬天,我去了北州府办事,并且去了你母亲的墓地,我将你的情况都告诉了她,她一定会在天堂保佑你的。我向你保证,我一定经常去祭拜你的母亲,将你的境况都告诉她。
若是有一天,你能回来,其实我一直想去看你,奈何一直抽不开身。请你好好生活,我一定去接你,相信我,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爱你的男子。
思雨以为那是伊子轩的信,于是收到信以后回了一封信给伊子轩,伊子轩收到信的时候已经是初夏时节。思雨已经离开了半年,而他从未觉得半年时间可以如此漫长。思雨的信也只有短短几句话。
伊大哥:我在这里一切都好,请你不要自责,我从未怪过你。我感谢你送我来这边,在这里我学习到很多东西,让我开了眼界,现在的我能够理解你想要做的事,我会一直支持你,无论发生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的伊大哥。
勿念。
几月之后,林子轩打开信笺,看完信以后,没有再回过信,思雨也没有再寄信,他们将对彼此的念想埋藏在了心里,等待着见面的那一天。还有一个人,思雨时时想起,她时常想起母亲留在小札里的李白的那首诗,“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她时常问自己,如果她早就知道对林子俊的思念如此牵绊人心,真的就宁愿当初从未相识过吗?
心里没有答案,只有苦涩,于是便不再去想,像是心被挖去一块,隐隐作痛。
这份思念一藏便藏了四年。安然告诉思雨,她们毕业之后就可以回去,有人会来接她们。
一瞬间,四年过去,还有一年就可以毕业,思雨隐隐当回去以后,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思雨满心期待着这一年的过去。
思雨完成了女院的学业,得到了文学学士学位,乘上了回中国的轮船,她觉得这艘轮船带她靠近她思念的亲人和朋友,还有那个充满希望的祖国,而这个时候的思雨不知道的是,离她越来越近的还有不可预知的命运。
这是一艘从美国开往南平府的游轮,船舱的甲板上,思雨倚栏而立,她清澈的双眼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海风呼呼猛烈吹来,吹乱了她的头发,而她只是站着,出神的望着大海,还有半个月就可以到达南平府,她的心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感觉自己是属于某一处,有一种强烈的归属感。
目光拉的深远,像是回到了遥远的过去,也是在轮船上,她遇到了时俊逸,那个在世上唯一和她血脉相连的人,她却利用了他,不知现在,他是否原谅了自己。时俊逸就像是一把钥匙,开启了过去那些往事的锁,一打开,回忆便会翻江倒海的涌入脑海中,那些过去,仿佛已经很久远了。
思雨将双手扶着栏杆,向着海风的方向轻声说:“我回来了。”风越吹越大,而思雨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温暖的弧度。
黄昏的时候,轮船终于靠岸,思雨拎着皮箱走出码头,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天空湛蓝,白云飘渺,她忘记了离开时是怎么样情景,而回来时,竟是这般感受,仿佛接受了洗礼一般。她的心不再沉重,不再压抑着那些悲伤的过往,她的心从未如此温暖过。她不再犹豫地往前方走去,还记得去紫菀庄园的路,回国前寄过信给伊子轩,不知他现在如何。
刚往前走没多久,突然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安思雨——”声音中有明显的吃惊和意外,
思雨一怔,回过身去寻找着喊她的声源。思雨没有听错,那人是时俊逸,没有想到,回国后遇到的人竟是时俊逸,他消瘦了很多,憔悴了很多,又见到他时,才觉得时光是如此可怕的东西,它竟将一个英俊的青年磨练的那样憔悴而疲惫。
记忆中的时俊逸不是这样的,有关时俊逸的景象刹那闪过思雨的脑海,残阳映照着时俊逸的身影,竟然让思雨觉得模糊和陌生。思雨竟看不清时俊逸脸上的表情。
思雨缓缓地开口,“你怎么会在码头?”
时俊逸开口了,声音却有些沙哑,“我是来码头办货的,刚送走一批货。没想到竟然看到了你。”
两人的距离拉近,然后并肩慢慢地走着,时俊逸问:“这些年你去哪里了?”时俊逸的语气中听不出情绪,就像是相逢的朋友随意地聊着,两人间并没有隔阂。
思雨答:“这几年我在美国留学,你呢,这些年可好?”
时俊逸的目光拉的很远,仿佛在回忆中寻找着碎片,“你知道,这些年时局动荡得厉害,父亲过世以后,我们的生活都不好过,我娘病得厉害,爹死后的一年,她也走了。”
思雨没有想过短短的几年会有如此多的变故,一时间,思雨没有找到可以安慰时俊逸的话,时俊逸继续说:“姐姐发生了一些事,病了很久,幸亏林伯伯照应着我们,四年前,姐姐和林子俊结婚,而我变卖了时家的产业和姐姐一起去了林公馆,现在帮着林家做出口生意。林家的人对我们很好。”
时俊逸的一番话竟让思雨觉得透不过气来,她控制着自己压抑的感觉,对时俊逸说:“这样啊,应该祝福他们呢。”
时俊逸却是一脸悲伤,好像并不愿意提及时清的事,夏末的夕阳竟让思雨觉得彻骨的寒意,她心存念想的人,到底还是错过了,他们明明没有过任何的誓言,为什么此时却觉得那样的难过呢?
时俊逸和思雨慢慢地走着,天已经渐渐地黑了,思雨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要去哪里,只是这样和时俊逸漫无目的地走着。
一辆车向他们驶来,在他们身边停下,车灯太亮,反而思雨看不清从车里下来的人,只是听见那人的声音在喊着时俊逸。而当声音响起的时候,思雨的心里却是一阵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