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间的吧台角落里有一台微波炉,萧朗从微波炉里取出三明治,甚至没有与刚进门的两位打招呼,就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他的吃相很优雅,却不知为何,莫名地给晴天带来一种异于平时的压迫感。
事实上,在看到萧朗的瞬间,晴天的脑子里出现了片刻的空白。那种恍惚的感觉很神奇,类似于千头万绪突然扭绞在一起,因为杂乱,所以无法理顺。
但她很快回过神来,随着斯考特一起,在离萧朗半米远的吧台椅上落座。
斯考特似乎在说些什么,可是晴天并没有听进去。
此时的她,俨然被一连串的疑问和担忧所笼罩。
刚才斯考特在办公位上对自己告白,隔壁的萧朗有没有听到?
现在到了茶水间,那个法国男人会不会当着萧朗的面,说些令她窘迫的暧昧言语?
宋丽君会不会趁她不注意将方才之事大肆传播?
萧朗为什么现在才吃饭,而且还是这么没营养的三明治?
……
这时,斯考特的声音将她从自己的臆想中扯回现实,“你看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发生了什么事?”
晴天摇头,却无言以对。
他也不深究她的反常表现,只是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刚刚问你那个问题,我是认真的。所以你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吗?”
晴天当然知道他是认真的,不然她不至于陷入这种尴尬的境地。
难道要装傻?不行,以斯考特的作风,他不会介意当着萧朗的面,再重复刚才的告白。
可是如果不装傻,她又能给出怎样的答案?
长这么大,向她告白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过。那时,她有过茫然,有过幸福,有过自豪,也有过内疚。
可是到了如今,她早已告别了少女时期对待爱情的那份懵懂和悸动。当感情与现实牵扯在一起,晴天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被人追求也会成为负担,原来“被追求者”也是一个很窝囊的角色。
就在她满心挣扎并且苦无对策的时候,萧朗抽出纸巾,很悠闲地擦了擦嘴巴,将三明治的包装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而后从吧台椅上站起来,看也不看他们就往门口走去。
路过她身边时,他没有说一个字,也没有停留一秒钟。
萧朗那张俊美的面容上不曾出现一丝异样的神色,斯考特只当他并不介意。
然而晴天却很清楚,没有异常,这就是最大的异常。
因为风维的茶水间都设计成开放式,所以晴天半晌都没有言语。她担心萧朗走得还不够远,怕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被他听到。
斯考特从吧台上取了一包速溶咖啡,冲在一次性纸杯里,小口小口地抿着。
他的神态很悠闲,仿佛萧朗一走,他立刻不急着知道答案。
一刻钟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过去,但晴天知道,这件事她迟早都要面对,就算躲得过今天,只要斯考特没有移情别恋,她也照旧逃不过明日。
本着早死早超生的先进理念,她决定趁这个机会和斯考特说清楚。
“斯考特,你听我说,其实我并不糊涂。你在明信片上写的句子,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一番话,我都明白。”她看着他的黑眸,虽然心有歉疚,但还是鼓起勇气说了下去,“我之所以一直不肯回应,是因为你始终是我的上级,而我……”
可惜,她只说了一半,就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
“抱歉,我回来拿杯子。”很标准的伦敦音,低沉而动听,令人不禁想起欧洲中世纪的优雅贵族。
可是晴天哪里还有心情欣赏他的伦敦音!她心中一惊,身子一晃,差点没坐稳。
萧朗!他怎么恰巧在这个时候又回来了?
难道说……
别看晴天平时任性又迷糊,但在某些时候,她称得上是心思机敏。
比如现在,她只消思考片刻,就理解了萧朗的用意。
若是在往常,萧朗一定会用各种办法阻止斯考特和她单独接触。去年参加素质拓展活动的时候,他就用行动向她证明——他凌驾于斯考特之上,只要他想保护她,就一定可以做到。
但是刚才,萧朗看到他们一起走进来,非但什么都没说,还恰合时宜地离开茶水间,看起来仿佛是故意留出足够的私人空间,以方便他们详谈。
而当晴天正准备开口拒绝斯考特的时候,他又恰巧回到了这里。
晴天恍然大悟,其实这些看似偶然的现象并不是偶然。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实际情况应该是,萧朗并不想让她这么快就拒绝斯考特!
可是,他的算盘究竟打在哪里,他的棋局到底要摆成什么样子?这一切,晴天却不得而知。
萧朗果然拿了杯子就走,只是这一次再路过晴天时,他轻轻勾起唇角,似是而非地对着她笑了笑。
晴天知晓他的意思,于是等他离开后,她抬起头凝视着斯考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慎重考虑这份爱情是否妥当。毕竟,如你所知,它是被明令禁止的。”
言罢,她调转了视线不再看他,只是低头盯着茶水间的暗红色地毯,忐忑不安地等待斯考特的回应。
他会开心吗?会失落吗?会得寸进尺吗?
然而事实是,斯考特并没有出现上述任何一种反应。
他很平静,同时也很严肃。他的严肃虽然反常,却没有丝毫的违和感,仿佛这才是斯考特总监本来就应该具备的神色。
在晴天的记忆中,斯考特一直有着很温和很明朗的笑容,她从没有见过他如此郑重的表情。她不知他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然而三秒钟之后,她之前所做的一切猜测似乎都成了笑话。
因为他说:“我看得出来,你喜欢的是萧先生。”
晴天像是突然被一道闪电劈中了脑壳,由方才的聪颖女人瞬间沦落为一个蠢货。
“可你却没有拒绝我,所以,我应该觉得荣幸吗?”接二连三地抛出重磅炸弹给晴天,这似乎令斯考特觉得有趣,于是他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的随和笑容。
当爱情的格局被公然摆上台面,他依然能若无其事,可她却不能视若无睹。
有那么一瞬间,晴天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可怜的乌龟,被人掀开了背壳,并在四肢上分别打上了“丢脸、恼羞、可笑、没出息”的记号。
“既然你知道……”她咬着下唇,不知该怎么往下说。
“我知道,但那并不是重点。”说着,斯考特又将之前的亲昵动作重复了一次。
他轻轻捧起晴天的脸,逼迫她与自己对视。
那双墨色的眸子里写满了“珍视”二字,仿佛映在眼眸里的她的身影,就是这世上最瑰丽的珍宝。
彼此凝望片刻,他坚定地对她说:“我执着于我的爱情,就像你执着于你的。”
下班之后,风维E4的办公区已经寥寥无人。
晴天在萧朗的办公室外徘徊了很久,却一直犹豫着,不敢推门进去。
一直等到8点一刻,窗外已然灯火通明,那扇质地极佳的红枫木门才终于从里面被打开。
看到她的身影,萧朗明显怔了一秒钟。
“等多久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松了松领带。
“也没多久,你都忙完了吗?”
“差不多了。”他揉揉眉心,又问道,“你从下班就一直站在这里?”
晴天没说话,只是笑着上前挽住他的臂弯,脸颊贴上他的肩膀,亲昵地蹭了蹭。
见她这副撒娇耍赖的模样,萧朗就知道,她肯定已经傻乎乎地站在这里等了好久。
他心里虽然心疼她,嘴上却不饶人,“你怎么这么笨,就不晓得乖乖坐在工位等我?或者像这样敲敲门,进来等着也好啊。”一边说着,他还像模像样地亲自示范,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唔,工位有可能看不到你,又不想打扰到你,也不想稍不留神就错过,所以敲门也没有记起来……”她发现自己这会儿讲话好像有点颠三倒四的,于是识相地噤声,尴尬地摸了摸鼻梁。
她大概……是饿坏了吧。
萧朗好笑地扫了她一眼,自然而然地搂过她的肩膀,将她揽在自己的怀里。
“走吧,先去吃饭。想吃什么?”
“汤包!”她在说吃的。
“馋猫。”他在说她。
事实上,晴天虽然贪嘴贪得厉害,但这绝不是她的撒手锏。
她最大的本事其实是,只要与热气腾腾的灌汤包同处一室,她的胃容量就会突增!当然,其代价就是脑容量的骤减。
后来的半个小时,她用实际行动向他印证了以上事实。
不眨眼地迅速解决掉两笼鲜虾包和一笼瘦肉包,她终于抬眼看了看餐桌对面的男人。
见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晴天不好意思地冲他抿唇一笑,随即在心里默默感叹——虽然是目瞪口呆的样子,但萧朗就是萧朗,怎么看都还是那么英俊。
她眼巴巴地看着他,显然是在期待什么。
看到她这副没出息的样子,萧朗顿时觉得额角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调侃道:“如果再给你吃一笼瘦肉包,我保证你会蹲到桌子上摇尾巴。”
“还有一笼?!”她喜出望外。
萧朗无奈至极,“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怎么满脑子就知道吃?”
“这怎么能怪我,是你说再给我吃一笼瘦肉包的……”她声音很小,仿佛真的是他冤枉了她。
这也难怪,谁让她真的只听到上半句。
萧朗决定换一种比较直接的方式,或许这样更容易让她觉醒。毕竟,没有女人不重视身材,而她也是女人。
“你自己去洗手间照镜子看看,你现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圆形立体物。”他不知道以晴天现在的智商,能不能理解“圆形立体物”的含义。
她忽闪着大眼睛看了他几秒钟,反问:“你是说我……像球?”
“嗯,很像,都是一副圆滚滚的样子。”萧朗隔着桌子捏捏她的脸蛋,又加重语气,刻意强调说,“我甚至怀疑你今晚还能不能挤进家门。”
“能!我能!”她不仅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还不忘补充一句,“再给我吃一笼也没问题的!”
萧朗彻底失望了,他终于明白一个道理——女人这种生物之所以神奇,就在于某些特定的时候,你完全没办法用爱感化她,更不要指望言语可以伤害到她。
尤其,是一个误入包子铺的馋嘴女人。
“不准再吃了。”他言简意赅地断了她的念想,掏出信用卡,十分潇洒地打了个响指,“服务员,埋单。”
回家的路上,晴天一直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发呆,与包子铺里的她判若两人。
萧朗不知她为何这样闷闷不乐,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却没能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苗头。
晴天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喜怒。
也不知她究竟是因为刚才他二话不说直接埋单而闹小脾气,还是只是单纯吃多了犯困。
萧朗猜测半晌无果,只得一边仔细操控着方向盘,一边悻悻地问道:“真生气了?”
“没有。”她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又继续发呆。
他无奈道:“你一瞧见吃的就没遮没拦,我是担心你,怕你这样暴饮暴食胃会不舒服。”
她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不过还是懂事地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那你还跟我赌气。”他的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
晴天莫名地瞧了他一秒钟,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真的没生气,我不是在想这个。”她不再盯着他的脸,将视线转向窗外那些倏忽闪过的景色,似有些愣怔出神。
她有心事,这再明显不过。
良久,萧朗打破了车里的沉默,“在想什么?”
“还是在想你。”似乎每一次他这样问她,她的答案都这么没有新意。不是在想他,就是在想和他有关的事情。
没等他继续追问,晴天又道:“白天的你,和从前不太一样,这让我觉得有些困惑。”
她的声音低低的,而她所流露出的情绪绝不仅仅是困惑,还掺杂了一些委屈,或者心酸。
“你想说什么?”问这话时,萧朗其实已经猜到了大概。
“萧朗,你是不是在利用我?”她心里很紧张,也很难受,手指下意识地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角,仿佛这样才能稍有缓解,“其实我看得出来,你是故意装作不晓得斯考特向我告白。你那么明显地暗示我,让我和他传出暧昧的新闻,这些我都看得懂。”
既然她提起这事,萧朗自然要认真解释。
然而他来不及开口,就听到了晴天这样一句话。
“你说你喜欢我,到底是不是真的。”陈述句,听起来让人心碎的陈述句。
萧朗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怎能说这样的话?!
“当然是真的!”他厉声呵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向她强调着,“晴天,你不可以这样质疑我们的感情!”
她本就觉得伤心,还一直故意装作冷静。然而此刻,被萧朗这么一吼,她怎还能淡定?
晴天哽咽着说:“我一直那么用心地对待你,可你却在利用我的感情,这就是我看到的事实……”
“那只是你看到的,只是掩人耳目的表象。”被她这样哽着声音指责,萧朗心中也不好过。
他低哑着嗓音,很诚恳地向她解释:“我承认,下午我确实听到了他对你告白,也确实置若罔闻,但是我有我的理由。”
她不说话,只红着眼睛望着他。
其实晴天相信,他这样做一定是有苦衷的。她真的希望他能有一个很好很窝心的解释。
萧朗条理分明地说:“虽然我一直渴望将你好好地护在身后,但是这一次,我不得不这么做。郭凯这人满腹阴谋,这些日子他与我针锋相对,自然不会有更多的精力去对付斯考特。故意放你与斯考特走近,也是为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