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绪倏然变得柔软,连心跳都软化得没有力气。
她扬起唇角对着他笑得一派明媚,那样美好的笑容仿佛在向萧朗诉说——
不谓过去,不畏将来,此刻有你在身边,世界就是甜的。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萧朗工作很忙,忙到让晴天几乎产生了被冷落的错觉。
用他自己的话来形容,就是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整天整夜地过着骆驼一样的日子。
有好几个晚上,萧朗在书房忙碌,晴天为了等他,就在客厅的沙发上迷迷糊糊地打盹,半夜醒来发现书房的灯依然明亮。
每次看到他不经意中流露出疲惫的神情,她都很心疼。几次三番想劝他休息,却总是欲言又止,最终寥寥作罢。
晴天比谁都更体谅萧朗的处境,公司组织结构调整一事本来就够令他头痛,如今又得知有聪明阴险之人在背后作梗,他自然更要加倍努力,同时也加倍提防。
她本打算趁着萧朗忙碌的时候,自己先去搞清楚林琳这边的情况。然而或许是运气不佳,又或许是林琳有意躲她,她们几次碰面,晴天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机会说起郭凯的事。
春节前的一个中午,晴天终于受够了这样的兜兜转转,下决心与林琳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她们约在公司楼下的麦当劳见面。
每到周一的中午,风维员工都疯了一样躲着公司食堂,这个奇怪的传统似乎是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
于是今天,公司周边的餐馆也无一例外,全部爆满。
正赶上中午时段的用餐高峰,四处人头攒动。她们端着餐盘,愁眉苦脸地寻找落脚之地。
终于,角落里的一个金发女人吃掉最后一口汉堡,满意地起身离开。
晴天冲过去占座位的时候,不期然与那外国女人对视了片刻。她一晃神,在心里赞叹着,啧啧,这女人真是美。
安顿下来之后,晴天和林琳各自戳着大杯的可乐,琢磨着自己的心事。
眼看着一盒薯条见了底,晴天这才干咳两声,看着她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道:“我和萧朗的事,是你告诉郭总的吗?”
林琳很平静地看着她,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因为除了你之外,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你已经有答案,又何必来问我?”她依然沉着,仿佛晴天只是与她闲话家常,并非质问。
“可我想听到的不是这样的答案!”或许是被她不甚在意的态度所激怒,晴天恨恨地瞧着她没有温度的眸子,勉强控制着自己不要在这人多嘴杂的地方与她吵起来。
林琳还给她一个冷笑,“那你想听什么答案?如果你已经认定了我就是这样耍心机耍手段的女人,我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而后用尽可能正常的音量继续对林琳说:“我以为我们曾是朋友,所以就算因为萧朗,你气我、记恨我、报复我,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瞒你说,自从和萧朗在一起以来,我一直都对你心有歉疚。”
“是我一厢情愿,你实在没必要愧疚。”林琳的语气很温和,却让人听不出丝毫安慰的意味。
“我愧疚与否都是我自己的事,不过这并不是重点。但是林琳,你说你喜欢萧朗,那你为什么非要用这样的方式,连他也一并报复?”
晴天不相信,若是林琳真的如自己这般在意萧朗,又怎会在紧要关头,联合他的对手与他为敌?
这是爱吗?这一定不是。
林琳没有说话,静静地盯着晴天的脸凝视了几秒钟,而后扯起一丝苦涩的笑容,“报复萧朗?我不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也不懂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你是没有,可是郭凯有。”提及郭凯,念及被盗的公寓,晴天就忍不住咬牙切齿,“我与萧朗谈恋爱,违背公司法则,这显然可以成为郭凯与他谈判的条件。”
“谈判?”她重复她的话。
晴天看着她的眼睛,觉得她似乎不是装的,似乎和当时的自己一样,对目前的情况一无所知。
于是她稍稍向前倾了倾身,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难道你也不晓得公司结构调整的事?”
“公司结构调整?”林琳还是重复她的话,完全搞不懂状况的她,愈发觉得困惑了。
无奈之下,晴天只得耐着性子,从萧朗说与她听的事情里挑出重点,然后转述给对面的女人。
了解来龙去脉之后,林琳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们的可乐都已喝得一干二净,久到下午上班时间将近,人声鼎沸的麦当劳里渐渐不那么熙攘。
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晴天讪讪地问道:“我们用不用跟经理请两个小时的假?”
林琳咬着吸管,幅度很小地摇头,“不用了,我长话短说。”
“晴天,我真的没想到会牵扯出这么多事情。我以为郭凯不是这样的人,我以为他只要稍微帮我一下,让我不要每天都在同一栋楼反反复复地看到你和他,只是这样就好……”她有些哽咽,撇过头去盯着墙壁角落的地面,不愿让晴天看到她此刻的软弱模样,“对不起,我不是报复你,更不想害他。我只是、只是……”她似乎没办法继续说下去,把脸埋在双手之间,呜呜咽咽,不肯再说一字。
晴天低垂着眼睑,默默地听完她的一番话,低低地说:“我想我能明白。林琳,是我错怪你,别哭了。”她递给她一张纸巾,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看着昔日好友哭得伤心,晴天心里仿佛堵了一块坚硬的巨石。很多话徘徊在喉咙间,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出口。
她一言不发地听着林琳的啜泣声,以及偶尔从喉间逸出的几句零零散散的心事。
“其实你只是跟我一样喜欢他,你没有错。可我也不想承认是我错了,因为你得到了他的爱情,而我却没有。”林琳泪眼朦胧地看着晴天,与她诉说这些不能说与旁人听的心伤和无奈。此时的她,就像是一个徘徊在溺水边缘的人,忽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我想总有一天我会不那么介意,可是要等多久才能等到这一天?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需要时间。”
晴天一直没说话,此刻却有些动容。几乎只是那么一瞬间,她忽然就没有力气再去责怪她什么。
爱情,本就是一场令人欲罢不能的心酸游戏。在这场游戏里,每个人都身不由己。
愈是挣扎,愈是寻不到出路,只能等待时间来给予答案,给予施舍,或是给予救赎。
“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她轻轻握住林琳的手,温声软语地对她说,“等到哪天,你不再介意我和萧朗在一起,记得回来找我。那时候,我们再试着做朋友,一起去K歌,一起泡温泉,交换着诉说心事……”
那是她们曾经真实的友谊,同样,那也是晴天存留至今的期许。
从麦当劳回公司的时候,晴天和林琳之间已经少了从前的剑拔弩张。
彼此告别之后,晴天觉得心境已与上午截然不同。
她抿着唇笑了笑,暗自夸奖自己心中依然保有的一份坦诚。而这份坦诚,恰恰是一种很有效的良药,只一个中午,就替她驱走了不少压抑的感觉。
晴天低着头,一边自顾自地梳理着最近一连串的事情,一边信步往自己的办公位走着。
事实证明,闷头走路不看前方,果然是行不通的。
她刚踏进E座四层的办公区,冷不防地与迎面而来的男人撞在了一起。
“咚”的一声,她吃痛地捂住额头,下意识地皱起了秀气的眉毛。
晴天虽然在心里暗骂“这人吃什么长大的,竟然这么结实”,表面上却还是礼貌谦恭地连连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呃?”甫一抬头,映入她眼帘的就是斯考特的一张脸,轮廓深邃,黑眸黑发的搭配依然令人有种难以忘记的视觉冲突感。
她第一反应就是问问他为什么会突然到A城来,可下一瞬,又觉得这样问或许并不妥当。
还没等她想好开场白,斯考特就对着她露出一个很好看的明朗笑容,用标准的法式英语说道:“萧先生刚才找到我,说是有事情要谈,所以我不得不晚些时候再来找你。”
她下意识地套用初中英文课本里的标准回答:“好的,一会儿见。”
然后,斯考特满意地往E4西南角的高级总监办公室走去,只留晴天傻傻地站在原地,对着他的背影扼腕不已。
她刚才在说什么?她居然跟这个男人说“一会儿见”!莫不是疯了……
本来应该打个招呼,礼貌地当面谢谢他的圣诞礼物,然后远远地躲开。
可是现在,她只能忐忑不安地等待斯考特结束与萧朗的谈话,然后来找她。
说不定那时,她还有幸在斯考特周围发现萧大总监的落拓身影。
两个英俊的男人同时出现在自己面前,一个在笑,一个冷着脸,这场景她只是想想都会觉得……太糟糕了!
不过这种事情,躲是躲不过的。
很快,斯考特又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依旧是笑容满面。
刚巧晴天旁边的同事去邮政中心拿快递,斯考特便自动自发地在她身边坐下来。
“真是有段时间没见面了,你还好吗?”与人讲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总是习惯捕捉对方的视线,令人觉得备受尊重。
晴天在他的注视下突然有点害羞,她稍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但很快又觉得他的注视只不过是绅士们惯用的寻常礼节,是自己想太多。
其实她不过是恰巧想起斯考特的圣诞礼物,以及那句写在明信片上的花体英文。
Do you have a map? Because I keep losing in your smile.(你有地图吗?因为我已在你的笑容中迷失。)
斯考特见她一直没有言语,又关切地问道:“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有心事。”
她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走神了,于是赶快扯回飘远的意识,对他报以稍带歉意的微笑。
“实在不好意思,刚才突然想到工作的事情。”她随口扯个谎,而后与他寒暄,“我一切都很好,你呢,有没有觉得A城的冬天很冷?”
“相信我,这里总不会冷过法国,习惯欧洲温度的冰淇淋甚至会在A城融化。”
被他这不切实际的打趣逗笑,晴天不再像开始那般拘束,操着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和身旁的法国男人聊了起来。
本来晴天就不是内向的女人,而斯考特更是爽朗健谈,一来二去,她竟渐渐转变了原本的谨慎和戒备态度。与斯考特的相处开始令她觉得有趣,至少,并不是她想象中那么糟糕。
然而就在她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与他聊起前段时间的太白山之旅,斯考特却趁机将话题带到了那个她一直想回避的事情上。
“既然你提及户外运动,我便不得不多问一句,送你的圣诞节礼物还满意吗?”
“当然,那件冲锋衣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她故意这样回道,让他以为自己世俗,让他以为她只是个贪慕钱财的不成气候的女人。
可是斯考特笑着摇摇头,“真是调皮的女孩,你明明知道我指的不是冲锋衣,而是明信片上的圣诞祝福。”
晴天暗想,哪有人的圣诞祝福是那个样子的?连最起码的“Merry Christmas”都没有。
他分明就是在拐弯抹角地试探她的态度。
没等她回答,斯考特又问她:“还记得我写的什么吗?”
“当然记得。”她虽然很想说不记得了,但是那毕竟会失了礼节,所以她只能用另一种方式蒙混过关,“你送给我的那句话,简直和我小时候妈妈送给我的一模一样!”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晴天还迅速发挥想象力,特意编出了一个关于妈妈的动人故事。
但或许是她编故事的能力还是不够炉火纯青,讲着讲着,发现本来可以三句话搞定的事情,竟然被她越扯越远,越扯越没有说服力……
斯考特一脸好笑地看着她,似乎在欣赏她的表演。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在他的注视下,晴天愈发感觉局促不安,像是被拆穿了小把戏的孩子。
就在她愁着如何给自己打圆场的时候,斯考特忽然笑着摇摇头,倾身靠近她,双手捧起她的脸颊,打断她的喋喋不休。
“真是可爱的女孩,你的故事很精彩。”他顿了顿,然后渐渐收敛了笑容,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但我只是想问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这一回,无处可逃的沈晴天,彻底怔在了当场。
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意料之外的露骨告白,眼前的男人将晴天推进了某种令她全然不知所措的处境。
她想过斯考特对她是如假包换的男女之情,也想过终有一天他会正式地向她告白。但她从未想过,竟是在这样不合时宜的地点,以这样直白的方式。
谁能告诉她,她该说些什么?她该怎么办……
这时,去拿快递的同事恰巧回来,将她于水火中解救。
这位女员工入职已经十年有余,说起来也算是风维的元老级成员。虽然她目前仍然只是一名高级工程师,但她的视线从斯考特脸上一扫而过,却不觉得自己有必要顾及他的身份。即便这个外国男人是总监,但毕竟是他霸占了她的座位。
这位霸气外露的员工很客气地对他笑笑,随即下了逐客令:“很抱歉,斯考特先生,我两点半有个重要会议,现在需要准备一些材料。如果您需要和晴天详谈,能麻烦两位去隔壁的茶水间吗?”
说完,还不忘斜睨晴天一眼。
斯考特与宋丽君几乎没有过深入的接触,他只是觉得她的要求听起来合情合理,于是赔着笑脸站起身来,给宋丽君让了位置。
然而一旁,熟知宋丽君脾性的晴天却不由得冷汗涔涔。
她听得出来,这位元老话中有话,也看得出来,她最后斜睨自己的那一眼,并非出自善意。
这女人虽然职位不高,但在运维部也是不好惹的角色。她脾性不好,但技术过硬,连经理夏楠都对她礼让三分。她工作一直勤勤恳恳,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周围人都暗地里说她最看不惯年轻人偷闲躲懒。
晴天起身往茶水间走的时候,一直皱着眉头。她担心自己是撞到宋丽君的枪口上了,除此之外,她更担心斯考特最后的举动被那女人看在眼里。
如果是这样,不出一个礼拜,她准要面对夏楠的“单独辅导”。又或许,结果会比她想象的更严重。
然而很多时候,事情往往糟糕得出人意料。
当晴天跟在斯考特身后走进茶水间的时候,她竟猝不及防地看到了萧朗!
他身形优雅地坐在米白色的吧台椅上,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