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向赵奶奶借手机打了个电话回家。
“小诺，你在哪里？你到底去哪儿了？你怎么这样啊！一点都不懂事！你知不知道我跟你爸找了你一晚上！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啊！呜呜！”
妈妈的手机一接通，听到我的声音，她的哭声再也止不住。
她骂我不懂事，骂我没良心，骂我不为他们着想，害他们担心。
这些我都能理解。
我安静地听她哭着骂我，只要让她心里好过，任何难听的话，我都能接受。
等她终于哭累了，用哭哑的嗓音问我何时才回家时，我才又开口说话。
“妈，如果你想让我回家，让爸把钱还了吧！”
“不行！没了那钱，你的手术怎么办！越拖下去，对你的病越不好！我说过钱的事你不要管，你只要安心等着做手术就可以了！你一个孩子，管那么多干什么？”
妈妈的声音突然拔高，在电话里激动地朝我说道。
又是“孩子”这个理由……
我已经十七岁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我有我自己的想法！
“妈，如果这钱不还回去，哪一天突然被发现了，人家又会怎么误解爸爸，怎么说我们一家，到时候带来的伤害会更大！妈，手术不急于一时，这个病是慢性的，我们可以慢慢筹钱，等筹够钱再手术不也可以吗？如果钱不够，大不了不做那手术，我现在感觉很好，没有任何不舒服，跟以往没什么两样。”
我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妈妈，妈妈在另一头沉默了。
许久，她的声音才艰涩地响起：“你先回来，钱的事等你回来再说，我会跟你爸说的。”
这样算谈妥了吗？
“赵奶奶，谢谢您昨晚救了我，我要回家了！”
与妈妈达成协议，我与哄孩子们睡午觉的老人告别。
老人的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从孩子们睡觉的床边站了起来，表情和蔼地看着我：“回家好啊！全世界无数美丽的地方，都比不上一个家。来，这些钱给你坐车回去。”
赵奶奶说完，将口袋里拿出来的钱塞进了我的手中。
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可我的确需要钱回家。
“奶奶，我叫张依诺！真的很谢谢您，帮了我这么多。以后我会来这个孤儿院看您跟这群孩子的。”
“有心就好！要忙的话，不一定要来的！路上小心，快点回家吧！你父母肯定等急了！”
顾及到妈妈在家焦急等我的心情，我没在孤儿院继续逗留，跟赵奶奶告别后，拿着她给的钱走了。
按照赵奶奶给的线路，我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望着窗外连连倒退的景色，我的心思一片平静。
这一次，我是真正地想通了。
车在小区大门口停下，还未下车，坐在车上的我，已经望见了早早守在小区门口的妈妈，还有沉默的爸爸。
一夜未睡，妈妈的脸色很是憔悴，眼眶深陷。
爸爸的黑眼圈很是浓重，西装上洒落的朝露还未蒸发掉。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了他们的面前，轻声喊了句：“我回来了。”
妈妈还未来得及冲上来拥抱我，爸爸已经抢先一步冲上前来，打了我一记耳光。
“你还知道回来！你怎么不死在外面啊！都这么大了，还玩离家出走！一天不让人操心，你就浑身不舒服是吧！”
爸爸骂完，还想打我，被妈妈给拦住了。
“喊什么！不怕人听见啊！这又不是自己家，大马路上的打孩子风光啊！小诺，别听你爸的，我们回家！”
妈妈护着我，要将我带走。
爸爸脸色阴沉地站在原地，激动地喘着气。
“爸，我错了！我是不该离家出走，但是，您能不能为我想一想，让我不要这么内疚，把那钱还了吧！如果您不愿意还，我宁愿待在外面，不回家。手术我不会做的，除非那钱来得正当。”
“小诺，别再说了，咱们先回家再说。”妈妈不停地拉开我，不让我说下去。
我不愿意被他们就这么骗回家去，这件事不说个明白，我不会回家的。
“你还想在这丢人现眼是吧！还不给我回家去！想把所有人都引过来看我们，你才甘心对吧！”
爸爸眼睛怒睁，伸手又想打我，最终还是停了下来，板着脸让妈妈带我走，留了句“先回家再说”，便几步走在了前头。
这一场风波，以我的坚持，爸妈的投降，就此过去了。
妈妈说爸爸已经偷偷还了那笔钱，手术的钱，他们会继续帮我想办法。
我的病如果日常注意好，做好保养，拖几年都没事，只是脊柱偏离，会让身体时常会出现上次那样的窒息感，放任不管，偏离度还是会一定程度地加深。
但没事，妈妈说爸爸已经打算把房子抵押了，去银行贷款，然后慢慢还那个贷款。
我总把每个人的心思想得太过简单，太过相信别人的话，所以一次又一次地被欺骗。
不管这谎言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带来的伤害总不可避免。
02
我跟着爸爸妈妈从电梯出来的时候，遇到了守在大门口的林文昭。
林文昭身上的衣服湿湿的，那头张扬的黄色凤梨头湿漉漉地顶在头上，他整个人好像刚从水里出来，脸色带着疲惫，看到我，那双有些黯淡的眼眸瞬间晶亮了起来。
妈妈看到林文昭，迎了过去，怜惜地伸手帮林文昭弄着头发：“快点回去洗个澡，再换身衣服！昨天帮我们一起找了一夜小诺，肯定累了，一会儿睡会，晚上吃饭再来喊你。”
我惊愕地看着被妈妈百般怜惜的林文昭。
我万万没有想到，林文昭也出来找我了，还找了一夜，弄得自己这么狼狈。
我觉得抱歉，想说声谢谢，可还是拘谨着开不了口。
等我鼓足勇气，想要跟林文昭致谢时，他已经用钥匙打开了自己家的门，走了进去。
回来后，我一直躺在自己的卧室里，直到妈妈带着夏飞进来。
当夏飞抱着一叠书本出现在我的房间门口时，我怔住了。
我没有想过夏飞会来找我，自从那次彻底决裂后，除了在林文昭家门口的那次碰见，我们再也没有私下见过面。
“小诺，夏飞找你有事，你们俩慢慢谈，我去洗衣服！”
似乎察觉到我们之间的僵硬气氛，妈妈尴尬地开口道，然后将夏飞请进了屋，自己走了出去，临走前，帮我们关上了门。
“听说你昨晚离家出走了，不是跟上次一样，又跟你妈吵架了吧？”夏飞走进门来，张口就问我昨晚的事。
我“嗯”了声，没有细细地回答她，只是从床上坐了起来，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让她坐。
虽然不知道夏飞突然来找我做什么，但我想她应该不是来找我吵架的，哪有人吵架，还故意跑到人家家里来的。
“连林文昭都去找了你一夜，平时看不出，原来你这么能折腾！”夏飞没有坐下来，只是站在一旁，背倚靠在墙上，手中抱着一堆书，表情轻蔑地朝我道。
“如果你来只是想嘲讽我的话，那就算了。我向来就不擅长吵架，所以肯定吵不过你，你说再难听的话，我也不会反驳，一是今天累了，二是就算反驳也没意义。”我叹了口气，淡然地朝夏飞回道。
夏飞愣了会，沉默了下来。
没多久，她走到了我的面前，将怀里的那堆书丢在了我的床上：“这是这个礼拜的作业，我已经帮你全记在最上面的那张纸上了。你别误会，不是我想带，是老师让我帮你弄的。我想你还没有申请退学看病，所以就把这些东西给你带过来。”
我看着极力撇清关系的夏飞，心里还是有些动容。
不管是夏飞自愿的，还是老师要求的，她帮我把作业带回来，我都会很感激的。
“我来也就是为这事，话说完了，我走了。”
夏飞不愿在这停留太久，急着想走，我没有阻拦她。
我们两个闹僵到这个地步，是我怎么也想不通的。
仔细想想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除了口舌之争，我们也未必吵得很是激烈。若不是因为林文昭，我想我们是可以和好的。
提到林文昭，我说不出自己到底有多喜欢他。
曾经的十六年，甚至前段时间，我都觉得我对林文昭充满了厌恶。
直到后来我才发现，这是另一种在乎。我不会跟任何人吵架，却喜欢跟林文昭斗气。
这种心理本就很奇怪。
在不停地吵闹中，逐渐地习惯了他的存在，甚至有了些依赖。
我说不出自己有多喜欢林文昭，甚至连我自己都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林文昭，我能确定的只是，我已经习惯了与他争吵，习惯了他大大咧咧的外表下那颗细腻的心。不喜欢他把对我的注视转移到别人的身上。
有时候感情真的说不清楚，或许是我们年纪还太小，无法真正理解那些情感。
望着夏飞离开的时候未关上的门，我目光沉静着，直到身旁的手机响起，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手机上有条未读短信，是杜妍妍发来的。
内容是这周的作业。
“依诺，你没来，老师让我把作业告诉你。我看见夏飞把你的书都带走了，所以我就直接说下做什么好了。”
夏飞不是说，是老师让她帮忙把我的作业带回来的吗？可为什么杜妍妍也受到了老师的嘱托？
其实答案很简单，那就是夏飞说谎了。
她不想让我觉察到她在关心我，不想让我发觉其实她也舍不得我们这段感情。
我望着床上的那堆作业本出神。
或许，就算有林文昭，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
既然大家都舍不得的话……
03
“小诺，今天坐小昭的车去学校吧！我已经跟小昭说好了，我今天有点事要忙，没时间接送你。”
早上收拾东西，要出门的时候，妈妈还没有忙完，她穿着围裙从洗漱间里走了出来，跟我商议道。
我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是我先提出来不坐林文昭车子的，现在又去坐他的车，不是显得我很厚脸皮吗？
可是，妈妈昨晚没跟我说这件事，现在走着去学校，上学肯定会迟到，妈妈又没空接我，我似乎没有其他选择。
“妈，那中午呢？你会来接我吗？”
“中午和以后，小昭说继续载你，所以你就以后跟他一起走好吗？小诺，前阵子你不是跟小昭还处得蛮好的，就算小昭上次说错话了，都过了那么多天了，你也该忘记了。看着他前天晚上找了你一个通宵的份上，就别跟他吵架了，好吗？妈妈以后要去上班了，没那么多时间接送你，我又不允许你自己骑车，所以你就听我的话，可以吗？”
妈妈从冰箱里帮我拿了早餐，一边帮我放进书包里，一边朝我说道。
我“嗯”了声，想不出什么话来辩驳。
“妈，林文昭真的自己说以后一直载我的吗？不是你要求他的？”出门的时候，我还是将信将疑地再度追问道。
妈妈摸了摸我的头，眯着眼嬉笑：“谁说不都一样吗？只要小昭愿意载你就行了，快下去吧！我刚看到他关门走了，这会儿应该在楼下等你。”
我被妈妈推进了电梯，眼睁睁地看着门关上，说不出话来。
对我来说，谁说的是不一样的。
出电梯，果然看见林文昭的车停在楼梯口，他坐在车上，正吃着手中的包子。
眼角的余光瞥到我，林文昭的眉头蹙紧了些，有点微微动怒：“张依诺，你属乌龟的，出来的时候，阿姨说你已经起了，怎么拖那么久，我早饭都吃完了。”
“你已经吃了早饭哦！我妈还让我给你带了面包。”
我没有跟林文昭争执，只是望着他手里吃得差不多的包子，惋惜地说道。
林文昭一点都不客气，朝我伸出手来：“面包拿过来吧！正好没吃饱，夏飞给的包子太小了，两个都不够塞牙缝。”
我从书包里拿出面包，递给林文昭，听到他提到夏飞的名字，我的动作僵硬了一下，一个恍神，手中的面包已经被林文昭抢了过去。
“可以走了吗？”不远处传来女孩清冷的嗓音，我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到了表情不太高兴的夏飞。
原来，这一路，不仅仅只有我跟林文昭一起走，还有夏飞。
“张依诺，快上车！”
听到夏飞的催促声，林文昭将包子往嘴里一塞，面包丢进了车篮里，拍着车把，朝我喊道。
我点了点头，跳上了林文昭的车。
夏飞骑在前面，林文昭带着我跟在后面。我坐在少年单车的车后座上，心思浮沉。是不是以后，夏飞都会跟我们一起走？
前阵子，妈妈送我的那段时间，夏飞是不是就已经一直跟林文昭一起走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变得很亲密、很友好。
我的存在是不是有点多余。
“中午在这集合，我先走啦！你们俩一起啊！”林文昭似乎还未看出来我与夏飞的不合，停完车后，大大咧咧地朝我们挥着手道。
没等我们开口，他人已经碰到了认识的男生，两个人一起勾肩搭背地消失在了楼道口。
“你说，他这样没心没肺，是不是还不知道我们喜欢他？”我站在原地，望着林文昭消失的方向，不由自主地感慨道。
等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我不免觉得惊异。
身后的夏飞，非但没有反驳我，反而笑了起来：“我想，不直接告诉他，他肯定不会知道。”
我讶异地回头看着微笑的夏飞，望着她嘴角清浅的笑容，竟然有些失神。
貌似已经很久，我没有看见夏飞笑了。
夏飞的目光瞥向了我，脸上的笑容未曾立刻散去，她在跟我说话，语气竟然没了先前的冰冷：“有时候觉得事情真可笑，连我们都喜欢他，他都不知道，而我们俩却在斗得连朋友都做不成。”
“还是可以做朋友的，如果我们还想的话。双休作业的事，谢谢你，我知道，你没有表面上表现得那么讨厌我。而我，一直都未曾讨厌过你。”我走上前去，动容地朝夏飞说道。
夏飞看着我，表情很不自然，望着我伸出来的手，最终还是逃了开来。
“吵架都吵了，哪有那么容易和好，你以为我们还是小时候那不懂事的孩子，上午吵架下午就和好。这事以后再说吧！先上去，不然要迟到了。”
夏飞丢下我跑掉了，我看着她慌乱离去的样子，嘴角不觉勾起了笑，忐忑的心情终于清明起来。
爱情与友情本就是两码事，不该混在一起的。
我明白，要想让夏飞自然地跟我相处，回到以前那个样子，需要点时间。
毕竟，她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女孩子，要是这么轻易地让她放下面子与我和好，那她就不是夏飞了。
晃了晃头，我背着书包朝楼梯口走去。
上楼梯的时候，余光瞥到了车棚那，一个人驱车过来的杜妍妍，我心里一阵疑惑。
杜妍妍不是向来跟李碧青一起走的吗？今天怎么一个人来了？
04
我站在楼梯口等杜妍妍。
杜妍妍停完车出来，快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望见了我，原本表情低迷的脸上瞬间绽开了笑容，兴冲冲地朝我奔来，嘴里惊呼着：“你在这是等我吗？”
“不等你等谁啊！你今天怎么一个人来了啊？你的青青呢？”
“别跟我提她！见色忘义的家伙！以后谁跟我说友情跟爱情一样重要，我就跟谁急！一有男朋友，就不要我这老朋友了。”
杜妍妍像吃了炸药似的，一听我提到李碧青，情绪就激动起来。
我茫然地看着她，很是惊疑：“李碧青有男朋友了？什么时候的事啊？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起过？”
“她都没跟我说过，我怎么跟你提啊！就知道她有喜欢的男生，她又不告诉我那个男孩是谁！最近我才从另一个朋友那儿知道，她跟她的暗恋对象在一起了。”杜妍妍一手抓着我的手臂，一手攥成拳头举在半空中，愤愤道，“你说她谈恋爱不想告诉我也就得了，但是她跟谁谈不好，竟然跟那个家伙！依诺，你知道李碧青一直喜欢的男生是谁吗？我保证你压根儿都想不到！一想到那个男的我就气愤！”
“谁啊？”我一头雾水地眨眼朝她问道。
“就是他！”
妍妍突然大喝一声，手指向了我们的前面。
我们已经走出楼梯间，来到了教室门口的长廊里。我惊愕地顺着杜妍妍的手望过去，竟然看到了同样震惊回头的简涛。
有时候事情真的很让人意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