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奥一次又一次地把兜帽拉低。
如今已是日上三竿，太阳光会引发吸血鬼的各种不适症，而市集不比郊外，戴护目镜太引人注意，他得尽量装得像个人类才行。为防止被看出破绽，将艾尔伯特送到永夜宫之后，李奥就卸掉了马鞍和其他配件，以防被看出他牵着贵族老爷失踪的爱马。被当成盗贼倒也不是大事，顶多是几天的牢狱之灾，等没人注意了跑路就成。不过现在身在莱森拔的帝国核心，小心驶得万年船。
很快，李奥注意到日晒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忍受，他只是习惯性地去遮挡罢了。或许是深冬的光照确实不强，或许，他必须考虑另外一种情况，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就是那孩子的血确实有特别之处。想来也是，否则的话，莱森拔为什么要对一个平庸小屁孩过分执著呢。千岁以上的吸血鬼，李奥看来都是了无生趣的糟老头，再没什么能令他们产生兴趣了，时间的延续对他们来说既不会带来恐惧，也毫无快感可言，继续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也许吸血鬼这种生物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
李奥晃了晃脑袋，很快把纠结的问题清除出去。他拿过哲学和心理学的学位，但那是为了打发时间，可不是用来折磨自己的。新生吸血鬼在转化后的最初几十年，会沉迷于杀戮和肉体享受不能自拔，之后他们就会变得越来越冷静，也可以说是残酷无情。为了更好地掌控人类，他们热衷于吸取人类的知识。毕竟，拥有了大把大把的时间和挥霍不尽的金钱之后，只有无有止境的知识才能稍微令他们提起兴致了。
但莱森拔不一样。
他是古老到无法追溯起源的吸血鬼，他观察着人类文明成长的全过程，说不定还在某个时代扮演过引导者的角色。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更无所不能，因此不能责怪人类将奴役他们的罪魁祸首奉若神明。
能让这么一个糟老头在意的小鬼，必定有出众之处。虽然艾尔伯特的不凡，正是他悲剧的根源所在。
李奥又晃了晃脑袋。他感觉没必要对素昧平生的小屁孩过分在意，哪怕血液美味得令人难以自持。不过，要是艾尔伯特能活下来的话，虽然这可能性不大，他肯定很有利用价值，光是想到有机会再咬住他的脖子吸一次血，李奥就兴奋不已。
接下来，他就耐心等到那小鬼或死或活的消息，在此期间尽量低调行事就行。反正吸血鬼有的是时间，他也不在乎等待。在街道上与他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其生死祸福李奥都全不在意，即使这群蝼蚁般的人类成群结对地死去，即使繁荣的街道因战火而变成尸横遍地的废墟，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早就见惯不惊了。只要计划终有一天得以实现，区区人类的牺牲根本不足为虑。
昼行令李奥很快饥肠辘辘。他开始在人群中搜索猎食目标。王都的漂亮女人多如繁星，只可惜大多被吸血鬼染指过。她们的主人未必疼爱随时可以更换的宠物，但肯定容不得她们身上多出其别人的印记。没办法，吸血鬼就是这么小心眼。
无人问津的流浪汉或许是安全的选择。只不过，李奥不想自诩美食家，可毕竟刚刚吃过珍馐佳肴，下顿紧接着就上馊饭，反差未免太大，实在下不去口。
李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没法子，看来只有放弃他的喜好，选择不那么引人注目，口感也不至于太差的食物了。他抬起一直藏在兜帽下面的脸，四下张望着，寻找着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女人。就在那时，他不经意间跟人对上了视线。
这不是偶然的。
凭经验，李奥认为那家伙已经观察自己了一阵子。老实说，李奥讨厌被死盯着看，尤其对方还是低贱的人类。然而李奥必须承认那个人有些特殊之处，比如虽然年轻，闻血液的味道至多也不超过三十五岁，但他气息沉稳，眼神坚定，没有生活在吸血鬼统治下的一般人那种畏畏缩缩的感觉，而且看穿着和举止，肯定不是布衣白丁。
正琢磨这干脆就拿这货当午饭如何，李奥忽然意识到那人还在观察他的马。考虑到真正的主人还在哪里流着口水发呆，而他把马具丢得一干二净，李奥一点儿也不担心被逮个正着。不过呢，出于谨慎的考虑，还是把用餐和除去后患合并，用催眠让他忘记看到过自己吧。
打定主意之后，李奥便朝陌生的青年走了过去。对方注意到他的举动，似乎有些吃惊。李奥顿时觉得爽快了不少。活该，谁让你放着阳关大道不走，偏要来招惹老子呢。
眼看着就要抓住那家伙的肩膀了，李奥的步速并不太快，因为他生怕被旁人看出问题。对方似乎也没打算掉头就跑，也不知道是出于男人的自尊，还是另有打算。
就在那时，一个柔柔软软，还散发着甜香味儿的东西冲进了李奥的怀中。他愣了一下，老半天才意识到那是一位娇小的少女，论身段容貌算不上天生尤物，但她看起来就和多汁的苹果一样鲜嫩可爱。
等李奥回过神来再抬头，神秘的青年早已不知去向。
该死的。李奥在心里骂了一句。不过，他并没有那么懊恼，毕竟还算不赖的午饭主动送上了门。
“对不……”
少女刚想道歉，一望见李奥的脸就失了神。俊美的年轻男子本来就会让女孩心跳加快，更何况他还是一只三百多岁的吸血鬼。夜族天生就是擅长迷惑人类的妖魔，高级吸血鬼身上散发着令人意乱神迷的香气，勾魂摄魄的眼睛会施加邪恶的催眠魔法，一旦被盯上就再没有可能逃脱。
李奥决定找个僻静的用餐地点，于是对痴痴仰视他的少女展露出迷人的微笑：
“告诉我哪里可以买到玫瑰，最好是像血一样红的。”
“我……我家就开花店。”
薇薇安·罗德老老实实地回答。
果然。女孩身上有多种花的混合气味，袖口上粘着淡黄色的粉末，应该是百合花粉。她手指粗糙，衣衫破旧，冻红的脸上没有化过妆的痕迹，这一切都指向了她的身份。
“很好，现在就带我过去。”
薇薇安乖乖地点了点头，步子不复方才的灵巧敏捷，倒像木头人一样机械笨拙。她带着李奥穿过街道来到弗拉德广场，将自家的铺位指给他看。“进去吧。”李奥紧跟着薇薇安走进店门，瞄一眼没人注意这边，一抬手将门牌翻到了“停止营业”。
这一切都没有引起薇薇安的不安。没有李奥的命令，她就呆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顺从得如同柔弱的羔羊。
“过来。”李奥顺手把脱下的外套往花架上一丢，轻轻一拍用来打包的台子。
薇薇安个子不高，勉强才到李奥的胸口，让她坐高一些他也觉得方便。再者万一她撑不住昏倒了，直接丢在这里就成，省得来回搬动还麻烦。
李奥拉开她的衣领刚要咬下去，忽而觉得不妥。毕竟是在莱森拔的眼皮底下偷食，还是别留下过于醒目的痕迹为妙。他对小鬼没什么兴趣，而这女孩又嫩得如同刚露头的花苞，不过出于万全的考虑，李奥决定换个下嘴的部位。
“把裙子撩高，露出大腿来。”
这对纯洁的少女来说无异于侮辱性的命令，没有让薇薇安的表情有半分变化。她依言将裙摆一直卷到腰部，动作缓慢却不踌躇。李奥对这种情况早就见惯不惊，再说他真觉得饿坏了，于是拉下薇薇安的长袜，咬住了少女白嫩的腿根。
这个位置，就算是亲人也很难会注意到吧？大概是思虑过多，明明是活色生香的场面，李奥丝毫不觉得享受。入喉的浆液苦涩淡薄，全无预料中的鲜香浓郁。按理说少女的血液是最为美味可口的，哪怕包装粗糙了些。可这孩子尝起来简直索然无味，勉强咽下她的血之后，李奥感到的不是满足，而是饿得更厉害了。
或许，感觉饥饿的不是胃，而是隐藏得更深，也更黑暗、更残忍的部分。
进食还在继续，可李奥很明显地心不在焉。啜饮着索而无味的鲜血，李奥满脑子都是森林里发生的“意外”。当他狠狠咬住了那个单薄瘦弱的少年的肩膀，驱动他攫取的不仅仅是重伤所带来的渴求。那样的极致美味是李奥从未品尝过的，满足与贪恋交织的冲动也是前所未有，就连脑袋都被麻痹了。当身体的需求已经得到了满足，他依然无法自控，只是一味地想要索求更多。
以至于差一点就杀了他。
原来普通人的血是这样粗制滥造、难以入口，直到尝过了艾尔伯特的味道，李奥才第一次意识到。突然之间，他完全理解了莱森拔的占有欲，这样一来森林里潜伏的杀手也就可以理解了。换做是他，将如此有趣的宝贝藏在那种地方的话，说不定也会疑神疑鬼。
“你们在干什么？！”
气急败坏的嘶吼声将李奥拉回了现实，他不紧不慢地从少女的大腿间抬起头，就看见一个脸色涨红的中年男子正在怒目相向，看那眼神分明是恨不得立马将他生吞活剥。李奥对此类展开早就见惯不惊，他还记得入门之后上了锁，再加上男人和少女的容貌相似度，他立刻就明白这是什么情况。这女孩的父亲多半是产生了误会，这点小插曲还不在李奥在意的范畴之内。
他擦去嘴角的血液，微笑着朝男人走去。斯考特·罗德终于看清了李奥嘴里沾血的尖牙，怒火中烧的他像是被劈头盖脸浇了一盆冰水，方脸霎时间血色全无，壮实的身躯也仿佛缩小了整整一圈。
李奥若无其事地把一只手搭在斯考特的肩膀，后者则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我说……”
李奥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男人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脚下。这奇怪的反应，把见多识广的李奥也唬了一跳。
“万分抱歉！万分抱歉！小的不知道是大人大驾光临……这是我们家的荣幸……所以请您……”
李奥眨了眨眼睛，他确定刚才没有习惯成自然地把这中年人催眠了，也就是说，他说这席话完全是自觉自愿。想起往日东躲西藏、小心狩猎的日子，李奥还真有点接受不能。回到故土之前，李奥也听说过大陆的同类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但凭他的想象力，觉得也就是自由吃喝而已。刚才那情景，无论怎样都是这可怜的女孩被他欺负，作为男人，作为父亲，这家伙怎能软绵绵地跪在吸血鬼的面前感恩戴德？
他应该感叹人类真是能屈能伸的奇妙生物，还是崇拜莱森拔的无以伦比的洗脑能力呢？
吸血鬼李奥讨厌悲观主义的思考模式。于是他一把揪住斯考特的后领，毫不费力地把他拎到了视线平齐的位置。双脚离地的男人抖得更加剧烈，连话也说不利索了。嗅觉敏锐的李奥讨厌男人身上的汗臭味，再加上斯考特明显惊吓过度，于是放弃了多聊几句的念头，将斯考特催眠睡着之后就丢进了堆放空花盆的角落。
李奥走回薇薇安的面前。少女依然一动不动地紧握着裙摆，刚才发生的一切，包括大腿上还在汩汩流血的伤口，都没让她的神情坐姿改变分毫。那一瞬间，艾尔伯特挣扎的模样又一次浮现在李奥的眼前。
他顿时没了胃口。饥饿感依然还在，可是李奥很清楚，这女孩的血不可能让他心满意足。“放下来吧。”他用随手拿到的抹布擦去薇薇安腿上的血迹，让她自己把衣服整理了一下。
“现在，我们来聊一聊。”
少女依然目光呆滞地看着他。
“你不会凑巧认识一个叫艾尔伯特的小鬼吧，个子嘛差不多这么高，发色很浅。”
薇薇安轻轻点头：“艾尔伯特是理查德家的小少爷，英格丽特夫人的长子。”
“听上去是像模像样的贵族呀，那他为什么跟贱民一样自己个儿住郊外？”
少女许久没有说话，期间她嘴唇翕动多次，仿佛是欲言又止。一般来说，被催眠的人类会对吸血鬼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要能够理解问题本身。在李奥看来，这绝对不是深奥到令女孩摸不着头脑的提问。
为什么？
缺乏耐心的李奥加重了催眠的深度，薇薇安的肩膀也因此而震动了一下。令李奥吃惊的是，她那茫然无神的眼睛里竟然闪现出点点泪光：
“艾尔伯特少爷……很可怜……他真的很可怜……”
李奥是来查问因由的，女人的眼泪还不至于使他心烦意乱，但也足够丧气的了。李奥可没兴趣安慰女人，当他还是人类的时候，温柔体贴就不是他的属性标签。为了节约时间，李奥决定换个问法：
“是他自己要去，还是被赶进了森林？”
“他坚持要搬出那个家。”
薇薇安的回答证实了李奥的猜测。想来也是，好歹是莱森拔看中的人，说不定一家子的地位尊荣就靠这小鬼了，没理由在艾尔伯特失宠前就把他扫地出门。可是，还是有些难以理解的地方。
“那他家人，比如叫什么雷吉诺德的那个，平时就对那小子拳脚相加？”
“雷吉诺德是艾尔伯特的堂哥，雷吉诺德是个坏蛋。”
考虑到催眠状态下人类都会口吐真言，看来这是薇薇安看在眼中，却从不敢说出来的真实想法。
“好歹也有血缘关系，总不会理查德都这么冷血无情吧，”李奥轻挑眉峰，“就没有稍微对那小子好一点的家伙吗？”
少女思量了好一会儿，以她的反应时间来推测，想从这么臭味相投的一群人中矬子拔将军，还真挺不容易。
“只有伯顿先生。”
“姓不一样，是远亲？”
薇薇安摇头：“伯顿先生是家庭教师。以前艾尔伯特少爷还住在宅子时，只有伯顿先生愿意照顾经常卧病在床的艾尔伯特少爷。”
她所谓的“病”，多半就是指献祭之后的虚脱状态。以她的年纪，很可能还不知道服侍吸血鬼，对于一个保留着自我意识的人类来说，是多么痛不欲生的折磨。看样子从她身上也不太可能问出艾尔伯特何以能保留人类的身份。不过这点小事先放一边，李奥发现了令他感兴趣的细节。
“你对这位小少爷了解得还挺多嘛，莫非暗恋他？”
“是的。”
少女回答得相当干脆，要是没被催眠的话，恐怕连她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意识得到，更不用说如此痛快地讲出口。
“就算是暗恋的对象，毕竟身份有别，你也知道得太详细了……”李奥瞟了一眼四下摆放的各色鲜花，“让我猜一猜，你给艾尔伯特家里送过花，对不对？”
“对。”
“也就是说，这一家上下你都应该认识咯？”
“嗯……”
“那么接下来，我会描述一个男人的样貌，你仔细想想是否符合理查德家某个人的特征。”李奥回忆了一下方才在路上遇到的神秘青年，“比我矮一截，大概六英尺高，手脚都很长，头发金棕色，长度到肩膀，一副吃软饭的小白脸样儿……我是说长的还不赖，挺多女人喜欢的那一型，但是眼神很冷，眼珠的颜色应该是浅蓝或者蓝灰，眼角下方有一个痣。”
“那是伯顿先生，”这一次，不等李奥话音落地，薇薇安便肯定地说，“文森特·伯顿先生。”
原来如此呀。李奥恍然大悟。想来也是，能认出雷吉诺德的马，几乎可以肯定就是他身边的人，而刚才遇见的青年虽然举止不像粗人，但若是实打实的贵族老爷，穿着就显得太朴素了些，而且没带佣人也很违和。
先不管伯顿先生对他有什么偏见，看来是很有必要会一会这位大众情人脸的家庭教师了。
李奥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亲爱的，”他轻抚薇薇安的脸颊，“你会把我们的浪漫邂逅忘得一干二净吧？从今往后，你再也想不起我这个人，嗯？”
少女顺从地点了点头。李奥知道她一定做得到，别说只稍微尝了下味道，就是几番令人窒息的激情，或者在她眼皮底下杀了她懦弱的父亲，他也能让她能忘得一干二净。
“你还得帮我做件事。”
***
文森特无法将那个人所带来的强烈冲击从脑海中抹去。
他不得不承认，最开始注意到一个气质不凡的年轻人，并非因为他牵着雷吉诺德失踪的马。
雷吉诺德热衷于骑术，热心建设私人马场，大量购买各地良马，这些并非出于爱好，而是为了显示贵族派头。雷吉诺德特别喜欢温血马，因为它们不仅昂贵，而且肌肉优美，身形矫健，又没有纯血马那么桀骜难驯。这匹名为阿尔戈斯的牡马是他的最爱，光亮的棕红鬃毛和额头的一块月牙形白斑是它的标志。
牵着一匹价值千金的名马，金发青年若无其事地走在大街上。说他引人注目，显然与实际不符，因为他身量容貌，甚至连口音都十分符合本地人特征，且往来的人们，仿佛都被施过暗示似的，没一个抬眼看他。可要说他泯然众人，文森特绝不赞同，首先这青年个子很高，阿尔戈斯的立高是六尺六吋，他比它也差不了许多；再者此人眉清目朗，丰神俊秀，就算穿着再怎么朴素，也难以掩饰自然而然流露而出的傲气。
他是吸血鬼吗？
王都乃至周边诸郡的夜族权贵，甚至其亲族谱系，文森特都了若指掌，这个日耳曼青年显然不在其中。
可若他不是血族，雷吉诺德脖子上的尖牙齿印又该如何解释。
他就是偷渡者。
这是文森特最先想到可能性，思量之后更觉得八九不离十。他该相信巧合吗？踏破铁鞋无觅处，他绞尽脑汁想要寻找的猎物，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眼前。
只是，也许不该过早定论，因为谁也不知道“猎人”到底是哪一个。
文森特猛然发觉金发青年也在注意自己，而且正笔地朝这边走来。他能从吸血鬼的眼皮底下逃脱吗，哪怕对方是必须隐藏真身的非法入境者？他本该更早地想到，能在正午的日光下行走，这样的吸血鬼可以在一秒之内将肉体凡胎碾成粉末。
他感到有人用力揪住了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他就被那个执拗的力量拽进背阴的小巷。直到那时他才认出紧紧拉着自己不放的少女的背影：
“……奥利维亚？”
听到文森特呼唤自己，少女才收住了脚步。她缓缓转过身，将遮住大半张脸的披风放了下来。
妮可不容许女儿跑上大街，抛头露面。奥利维亚偷偷溜出家门，一定花费了不少心思，还冒着被责打的危险。此刻文森特关心的，倒不是奥利维亚的名节和妮可的心情。
“你跟踪我多长时间了？”
问题很尖锐，但文森特的口吻十分柔和，不会损害了小女孩的自尊心。
奥利维亚脸孔一阵红一阵白，她紧紧咬住了遗传自母亲的没有血色的薄嘴唇。
“从你去找那个不检点的女人开始。”
她那尖锐的语气，以及轻蔑的用词，都跟妮可一模一样。大概奥利维亚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身上深深烙印着母亲潜移默化的痕迹。平心而论，这对母女并不丑陋，只是刻薄的眼神和总是紧咬牙关的姿态，令她们毫无亲和力可言。同样是几点浅浅的雀斑，在其他同龄的女孩脸上或许显得活泼可爱，可落在奥利维亚身上，就变得招人厌烦。
但这不妨碍文森特展露出温和的笑颜：
“很感谢您关心我，不过朵拉丝有机会出入宫廷，英格丽特夫人的状况你也知道，要想打听出你父亲的消息，也只有靠朵拉丝了。”
“说谎。”奥利维亚低声说，她把裙裾拧得咯咯作响，“你才不是为了父亲呢，我知道你在担心艾尔伯特。”
“那我也是为了您的家人着想呀。”
文森特说得滴水不漏，生闷气的奥利维亚一时间无言以对，就别开头不再说话。
“奥利维亚。”
她本想表现得更冷漠些，只没想到一听到文森特柔声叫出自己的名，心跳立刻就变得激烈起来。
“您刚才看到阿尔戈斯了吧？”
脑袋晕忽忽的奥利维亚老老实实地点头。
“您愿意为我保守这个秘密吗？”
奥利维亚不觉得那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她不关心从不正眼看她的父亲，更不会在意一匹马。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拉住文森特，是因为她第一次看到他失神的模样。那一刻，她的眼前又浮现出他与朵拉丝的吻别，当时他修长漂亮的手指就搂在朵拉丝细瘦的腰上。总觉得文森特会丢下她到遥不可及的地方去，血液一下就涌上了她的大脑。
她很快就要满十五岁，对男女之事早有朦朦胧胧的了解，她讨厌被当成蠢笨无知的小孩。如果这是文森特的请求，她当然欣然应允，但是，她应该得到相应的奖赏。
奥利维亚高傲地仰起头：
“如果你肯吻我的话。”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