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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玛丽

玛丽笨拙地踟蹰在雪地上。

为抵御零下五十度的低温和利刀子般的寒风,她穿着厚实又笨重的熊皮大衣,连裤的软皮鞋外面还套着几层靴子。就算如此,她的脸还是疼得快要失去知觉,连衣帽下的刘海冻成了冰溜,和朝外翻出的皮毛凝在一起,皮肤和衣服的界限都不那么明显了。

她用力吸进一口气,那感觉就像是往鼻子里喷进一把玻璃渣,呛得她流出了眼泪。而这些含盐液体,也只有很短暂的存在时间,转瞬过后,便凝成一层覆在睫毛和眼睑上的薄冰。玛丽眯起眼睛,因为雪地反射的阳光过于强烈,刺得她头晕目眩。而茫茫无际的一片素白,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把她的视力夺去了。

脚下一个趔趄,玛丽跌进了齐膝深的雪里。她不得不抠开变硬的雪渣,奋力把自己从里面拯救出来。她明明带着手套和护膝,可她觉得它们仿佛消无声息地消失了,死亡的结晶正在直接从她的体表夺取热量。渐渐地,玛丽感觉饥饿又疲倦,实在是动不了了。幸而那时她好歹翻转了身体。她人还嵌在地上,不过至少能看到正南方悬挂在空中的太阳。这到底是早晨还是傍晚,从天空根本区分不出来,反正日光也很快就要沉到地平线下面去了。

玛丽忍不住闭上眼睛,回想此时故乡是什么模样,奇怪的是记忆中的画面都是模糊的,破碎的片段连不成一副完整的画。就在那时,玛丽感觉到巨大的阴影从身上掠过,宛如一只展翼高飞的大鸟,也许它可以把迷途的旅人带到任何想去的地方。她沉醉于童话般的奇思妙想中,直到一声巨大的轰鸣惊醒了她的美梦。

她的视线中出现了飞扬的雪片,还有一缕不和谐的黑烟。

又过了一会儿,出现了一双穿狼皮靴的脚,步伐不稳的模样看起来不比她好上多少。玛丽半眯着眼睛不想移动,那人可没打算放着不管。他抓紧玛丽的手臂,使足了吃奶的力气,连拖带拽地才将体重不足五十公斤的她从雪堆里拉了起来。起身之后,玛丽立刻看到了二十米开外的一片火光。

燃烧物的原貌很难看出来了,只能依稀分辨得出一些残迹,比如缝在一起的兽皮,折断的木条,还有一些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的金属部件。闻烟气的臭味像是动物油脂,站在他旁边的人身上也是这么一股子气味。

“又失败了。”玛丽冷静地说出显而易见的结论。

“没有失败。”

灰头土脸的青年一本正经地反驳。他有一张东方式的娃娃脸,而且瘦得像一根火柴棒,这令人很难看出他的年龄。不过玛丽知道他比自己大上五岁,虽然这不意味着这家伙就更成熟一些。

“只是降落过程中遇到了小小的挫折,在科学实验过程中这是必然的。温德尔·菲利普斯说过,失败是成功之母。知道吗,爱迪生在找到合适的灯丝之前失败了五千多次,没有他的坚持,就没有人类的光明时代。”

“得了吧,唐。”

玛丽对长篇大论和陌生的名字都没什么耐心。她拍拍身上的雪渣,转身就沿原路往回走。严冬的白昼转瞬即逝,她必须在夜晚或者群居的极地狼到来之前赶回营地。当玛丽动起来之后,反应慢了半拍的唐则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叫我机械师吧,”唐气喘嘘嘘地纠正,“我觉得这样比较帅。”

“等你做出个能用的东西再说吧,给小孩玩的机械狗不算。”

“那就叫我莱奥纳多·达·芬奇。”

“太长太拗口,否决。”

“不是说人人都可以自己定绰号的嘛。”唐不满地嘟囔,要不是走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肯定要高声抗议,“达芬奇是历史上智商最高的人类,他是艺术大师,同时也是工程师和发明家,难道你不觉得我和这位名人很相似吗?如今吸血鬼都以收藏有一副他的画作为荣,可人类却忘记正是他发明了最早的扑翼飞行器。”

“那我可要持保留态度了。”玛丽冷淡地回答。

“哦,我知道你的意思。”唐深感受挫。“你认为主教才是当世最聪明的天才,对不对?”

玛丽不置可否。

唐显然领悟不到她的真正心理:“我承认,主教是很厉害,他能在吸血鬼的眼皮底下搞到图纸,还总想得出高明的计划。不过,具体施行还得靠我们不是吗?而且,我得说句实话,大家尊敬主教,但我们都是因你而聚集在一起的。我相信你,就像我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离开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回到美得胜过古典诗歌的故乡去。玛丽,你是全人类的希望。”

上帝,难道她要漫漫长路上一直忍受他永无止境的啰嗦?玛丽不讨厌一身书呆子气的唐,可大多数时候,听他莫名其妙的长篇大论实在是种拷问。

玛丽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真有那么伟大。

当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她梳着粗粗的麻花辫,整天战战兢兢,为颧骨上的雀斑自卑,说话不敢高声,在乎别人的脸色,跟其他以为早点嫁人、生一群孩子就是幸福人生的傻女孩没什么区别。那时候,没人把她当成一回事,他们嘲笑她,欺凌她,把她当成可以随意践踏的野草。

现在,她不施粉黛,穿着男装,把头发剪得只剩寸许,脸颊和脖子上还有难看的冻疮。可她的周围环绕一群忠实又狂热的拥趸。她至今还念不全拉丁语的祷文,也不能制作圣水,然而知根知底的伙伴也把她捧上了天。凡她所到之处,都有跪伏在地祈求祝福的信徒,即使一下触摸也能让他们热泪盈眶。

因为她是“红圣女”。

明明知道只是个不切实际的神话,但这个令吸血鬼咬牙切齿的称号总能让她热血沸腾。

脚下大地传来的震动让玛丽收回了心神。很快地,随着越来越清晰的鞭音,树林方向出现了一队快速奔跑雪橇犬。

“停下,暴风!”

雪橇上的男人对跑最前的头犬呼喝,犬队随之顺从收住脚步,滑行数米之后,在玛丽和唐的身边停了下来。玛丽忍不住去揉头犬“暴风”沾满雪花的长毛,威风凛凛的雄犬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暴风身后跟着四只比他个头略小的雪橇犬,和他一样头顶和背上有淡淡的棕色花纹,每一只脖子上都套着皮轭,里面塞着干的苔藓,上面系着挽带和长绳。它们风尘仆仆,应该在漫无边际的雪地上寻了很久。

惭愧与感激一起涌上玛丽的心头:“抱歉,安德烈,我只想透口气。”

驾驶雪橇的男人身材很是壮实,他足足高出娇小的玛丽两个头,方正的脸像是用锤子从冰块上凿出来的,配上一双看不出情绪的灰眼睛,整个人显得又冷又硬。“有货入手。”他操着浓重的北方口音,简洁利索、甚至有些粗暴地打断了她,“猜你有兴趣。”

听到这话,玛丽一把握住安德烈伸过来的手,借着助力一跃踏上雪橇。

“那我该怎么办?!”眼看着安德烈驱使犬队掉头,被遗忘在一旁的唐连忙大喊。

“你用掉了三分之二的海豹油,所以自己想办法回去。”安德烈面无表情地宣布。

“唐也是为了找我才用了热气球。”玛丽试图为他说句好话,亏她还记得那破烂玩意的名字,唐应该感动得泪流满面。

“而且我还试验了利用对流层风向来调整气球方向的方法,虽然失败了!”

这是一句非常糟糕的补充,证据就是安德烈瞧也不瞧唐一眼,就朝雪橇犬扬起了长鞭。“快走!”命令一下,稍作休息的犬队就在暴风的带领下飞奔起来,很快把绝望的唐甩在了身后,呼啸的风声吞没了他的哀嚎。

玛丽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时唐的身影已经淹没在卷起的雪花里。她知道唐随身带着自制的罗盘,应该不至于迷失方向。唐多次试验不成功的飞行器还总能活着回来,就证明他的野外生存能力相当不错——或者他背包里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还真能派上用场。玛丽不知道唐能不能比得上几百年前的那个达芬奇,不过至少,在她看来他是个值得信任的同伴,以及战友。

“你生我的气,没必要发泄在唐的身上。”她终究是心有不忍。

“我负责找你,不是来责备你的。”

安德烈的话总是很少,这使得眼神凌厉的他更加令人望而生畏。熟悉之后,就会明白安德烈只是不擅长表达而已。玛丽注意到,在看到自己平安无事之后,安德烈的肩膀立马放松了很多,当然那张脸还是一样冰冷又刻板就是了。

玛丽决定换个话题:“这冰天雪地的,‘货’是怎么找到的?”

“走得足够远。”

他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地,简单得教人生气。这一次,对玛丽来说已经足够了。

十分钟后,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那时,耀眼的日光正在地平线收敛,短暂的白昼转瞬即逝。银色的余晖之中,树林中建筑轮廓还清晰可见。据说很久以前,这儿曾是某位达官显贵的府邸,按照西之大陆的古典风格建造,窗户、廊柱和房顶的雕花细致繁复但优雅和谐,不远处还有一栋用彩色马赛克装饰的教堂。最早的主人一定希望房产可以代代相传,才会在细节上花费这么大的功夫。不好说别墅的继承者是否和它一样从核战中幸存,总之他们不会回来向反叛军宣布主权了。

希望唐可以在天黑之前赶得回来。在进门之前,玛丽还稍微想了一下被丢下的可怜同伴,不过很快她就将唐抛在了脑后。

大厅里燃烧着几堆柴火,明亮而且温暖。天顶吊下的水晶灯破损得不成样子,没有电力,它们也派不上半点名堂。原有的家具不是在战争中破坏,就是被当成木柴烧毁,只有楼梯栏杆勉强还在。残存的小件用品则被随手拿来用了,其中一只黄金镶珍珠的瓶子,现在盛着盐。也许它们曾经是稀世珍品,谁在乎呢,只有吸血鬼才执着于古董和珠宝。而能搜罗到的银器都用来制作武器了。

玛丽脱下束手束脚的大衣,再来是最外层的靴子和长裤。这花费了她不少功夫,一个穿着皮质长裙的女孩帮她逐一解开系带,接下了她的衣物再收整好。安德烈带着忠心耿耿的暴风一起走进来,他们主从向来这样形影不离。安德烈走到火堆旁边,从架子上半熟的鹿腿上切下一条,递给了劳苦功高的头犬。

暴风撕咬着带血的肉块,兴高采烈地享受着他应得的奖赏。

烤架边聚集着十来个人,不仅因为今晚有难得一见的大餐,空空荡荡的大厅也显得热闹起来。有人在吃喝,但大家都不说话,好像在等着玛丽下命令。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长桌上,蒙着一块布满油渍的破布,也许是从哪个房间拽下来的窗帘,原来的花纹已经被磨得看不出样式了。

帘布下面的东西扭动了一下,揭晓答案的时间也即将到来。安德烈用割肉的刀挑起布的一角,然后整个地掀翻开来。

出现在下面的是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女人。凌乱不堪的棕黑长发上缠着一根摇摇欲坠的黄金发卡,证明她是贵族——能表明身份的物件目前也只剩下这个了。她的双手双脚都被皮带紧紧绑在桌腿上,她的挣扎竟然能把它们弄得格格直响,力气之大实在不像是个娇生惯养的淑女。她的双眼通红,恶狠狠地瞪视着四周的人,看那眼神,仿佛随时会扑上来咬人。

安德烈把刀递到了玛丽手里:“该问的,都问得差不多了。”

“竟然不等我?”玛丽不满地挑高眉毛。

“谁让你不老老实实等我们狩猎回来呢~”

坐在台阶上的棕发青年吹了声口哨。大家叫他马丁,至于是不是真名,没人计较。聚在玛丽麾下的人,要么有不想忆起的过去,要么是不想牵连亲族。大多数人只用假名或者绰号。像唐那样开诚布公地宣布本名是费奇·唐的没有几个,除了唐天性乐观没心机之外,还因为他来自于西之大陆之外的土地,和此地毫无瓜葛。

“我以为今天是休息日。”

“一声不吭就跑出去的人可要先反省一下,而且,吸血鬼敌视圣经,所以他们没有休息日。”

马丁起身走到玛丽身边,对她微微一笑。他身材颀长,看起来没安德烈那么结实,但相当矫健。马丁把玩着手里的蝴蝶刀,动作娴熟得令人眼花缭乱。据马丁自己说,在北上之前,他是个云游四方的魔术师。也许是真的,因为他的蓝眼睛对女性来说确实很有魔力,可惜在这里毫无用处就是了。

“我说过在得到主教下一步的指示之前,要按兵不动的吧。”

“是的是的,公主殿下——”马丁没有恶意,但他不可挽回地说出了禁语。玛丽登时变了脸,一把揪住马丁的衣领,拿匕首抵在他的喉咙。“我的意思是,”马丁连忙改口,那时刀刃已经在他脖子上割出了一道血痕。“我知道主教的命令是绝对的,不过在他老人家欢度佳节期间,我们也得填饱肚子呀。我发誓,这家伙是偶然发现的。”

玛丽脸色一沉:“有多近?”

马丁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他缓缓把匕首推到安全距离:

“放心吧,玛丽,我们没有越界。这天寒地冻的,吃的不容易找,我们不得不走得远了一点,但始终遵从主教的命令,不接近村子。谁知半路上遇到一群贵族老爷,大概是长夜节喝了个通宵,乘着酒兴出来打猎。我们藏得很好没被发现,结果远远看到这家伙被丢出马车,当时脑袋都快要掉下来了,要是人类肯定救不回来的。没能立即请示主教,主要是他老人家也不在旁边,但想来想去,我们把她带回来不会有任何问题。”

玛丽知道,马丁等人遇到的,十之八九是伦纳德公爵的后代。伦纳德是莱森拔氏族大公爵之一,负责镇守帝国边陲的北方四郡,属地正邻接玛丽他们活动的“白色圣地”。近年来,人类的反抗活动时有发生,不过吸血鬼贵族从来不当成一回事,认为反叛军他们是单手就能碾碎的蚁群,所以边境上虽有重兵把守,但公爵大人没有提起足够的警戒心。

即便在毫无人性的吸血鬼当中,伦纳德也称得上是个蛮狠残暴的恶魔,他的后代部属自然也是视人命如草芥。伦纳德家族公然违背神圣盟约中的十分之一戒律,时不时大肆虐杀人类来取乐。莱森拔坐视不管,属地居民敢怒不敢言,只能日夜像吸血鬼的始祖祈求厄运不要降临到自己的头上。在伦纳德的地盘上,别说丢失一两个送上门的眷属了,就是小镇一夜之间尸横遍地,也算不得意外。

马丁的态度让玛丽不爽,但她必须承认他说得对,确实没必要担心暴露了临时据点。

主教教导过她,好运来临之时要格外谨慎,也不应因此而畏惧上天赐予的机会。玛丽渴望抓住每一个机会。她认为自己足够小心谨慎了。

“你们都实验什么方法了?”玛丽撤回了匕首,但依然紧握在手。

马丁那漂亮的蓝眼睛闪闪发光:“稍微用了点主教留下的存货。”说着,他将酒壶拔了盖子,倾倒少量液体在眷属的脸上。

女人的皮肤并未发生任何变化;腐蚀,融化,燃烧,诸如此类吸血鬼碰到圣水的症状,在她身上都没有发生。然而女人就像是承受了锥心之痛似的,开始剧烈挣扎和嘶吼。也许是圣水的量稍多了一些,束住她的皮带似乎都要撑不住了。

“把她的嘴再堵严实点儿!”

混乱之中,玛丽也没听清到底是谁说了这句话。她看得入了迷,就在其他人手忙脚乱的时候。玛丽下意识走到眷属跟前,仔细凝望着那双充满血丝、睁得老大的眼睛。或许这女人曾经也是美艳无方,考虑到吸血鬼的恶趣味,这个可能性很高,可如今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肮脏下作的野兽,很难用美丽,性感,或者任何人性的形容词来描述她。玛丽试图把她想象成和自己一样的人类,而她失败了。

一股热流涌上玛丽的心头,进而占据了她的大脑。她不愿正视这躁动的兴奋感,可它是如此强烈,如此鲜明,又如此畅快淋漓,她无法抗拒。

“小心——!”

就在马丁喊出声之前,眷属的女人已经挣脱了一只手,她那尖锐的长指甲足以划破玛丽的颈动脉,看来圣水虽然不能伤她分毫,却可以激发她的怒火。不过在她得逞之前,一直没有吭声的安德烈抽出马刀,干脆利落地砍断了女人的手臂。

殷红的血流喷溅在玛丽的脸上,她没有眨眼,更没有移开目光。自始至终,她紧紧盯着眷属的伤口,望着正在咯吱咯吱作响的肌肉和骨骼,还有在地上不停扭动的手臂,那看起来就像是一条白色的毒蛇。安德烈阻拦了想要扑上来咬噬的暴风。眷属的体内有吸血鬼的血,对人类和其他活物来说都是可怕的污染物,必须用圣水中和后才能碰触。

“她的修复速度比吸血鬼慢,但也足够惊人的了。”马丁以劫后余生一般的口吻说,“我们刚才就试过了,断肢倒是可以烧毁,不过十分钟就可以长出新的手指,修复断臂也就个把小时。”

“那么,银呢?”玛丽依然目不转睛,“银器造成的伤口会怎样?”

“看起来这位淑女讨厌银,就跟他们讨厌圣水一样,但银不会给她带来额外的损害。大概是她体内吸血鬼的血还不够多……”

“或者是用的方式不对。”玛丽紧紧接上他的话,“主教说过,眷属的能力源泉是吸血鬼的血,所以只有把圣水,或者银的溶液注射到体内,才有可能对他们造成实质性伤害……艾尔莎!”她唤来刚才帮她换衣的女孩,“帮我拿针管来。”

“慢着。”马丁连忙阻拦,“玛丽,你现在想做的,我们也想到了。但是……你不觉得应该等主教回来再做这个实验吗?天知道注入圣水之后会发生什么,万一这女人身体爆炸了,那我们都有可能被吸血鬼的血感染呀。”

“拿给我针管。”玛丽冷冷瞪着马丁,加重语气又说了一遍。

那瘦小的女孩明显对玛丽忠心耿耿,对马丁的顾虑则不屑一顾。艾尔莎用最快的速度取来了玛丽想要的东西。马丁环顾四周,想要寻找一个同盟,然后所有人都静静观望,没有人说一句话。

“该死的。”马丁低声咕哝,“是谁说一定要等主教回来之后再行动的。很好,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就来吧,反正我们不在乎圣水还剩下多少,更不担心吸血鬼的突袭!”

不等他说完,玛丽就把长约六英寸的针筒吸满圣水,对准女人的肩膀插了进去。“棒极了,我们唯一的注射器”,马丁继续发他的牢骚,而玛丽置若罔闻,把一壶圣水都注入女人体内。当她把针筒丢进铁盘,不仅马丁安静了下来,其他人也不再说一句话。每个人都等待着发生点什么。出于男人的自尊,宣称可能会爆炸的马丁只是不自然地换了个姿势,并没有试图移到更安全的距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打破了短暂而令人窒息的静默的,是女人杀猪般的嚎叫。肉眼明显可见的赤红激流在她浅表血管中窜动,每块紧绷的肌肉都随之扭曲。紧接着,她嘴中喷出了阵阵白烟,紧接着便一口口吐黑色的液体,鼻孔、耳朵和眼睛里也在大量涌出。离她比较近的人都不自然地向后撤了几步,避开那摊正在地板上蔓延的可疑液体。然而马丁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当黑水流得差不多之后,女人的身体垮了下去,她不再死命反抗,反而像虚脱一般一动不动了,就连声音也变得凄切嘶哑:

“救……”

上帝,她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个饱经折磨的弱女子。马丁吞下了一口唾液。不等他说点什么,玛丽突然抽出了安德烈的马刀。

如果说还有人能阻止她的话,那就只有正站在旁边的安德烈了。然后他依旧环着双手,不为所动。马丁预感到要发生什么,可惜在他有机会开口之前,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扰乱了他。

“真不敢相信你们竟然把我丢在荒郊野外不管!”

满身是雪的唐成功地转移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遗憾的是专注的玛丽不会。对现状一无所知的唐一边朝手中哈气一边小跑着冲到火堆旁边。

“幸好我知道如何靠星座分辨方向,否则的话……——”

玛丽挥起长刀,狠狠地砍向了女人的脖子。如果唐没有愣住的话,一定可以计算出冲力的作用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女人的头颅应声而落,掉在了她刚才吐出的污物上,她的容貌和眼角的泪痕都变得模糊不清。

躲闪不及的唐被喷了一身一脸的鲜血,他呆呆地僵了很久很久,才哇地一声扶着桌子呕吐起来。

火焰将玛丽的眼睛映成了可怖的赤色:

“选择了吸血鬼,就再也不是人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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