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杰明不确定一切是否是梦。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大亮，而他的肚子咕咕叫个不停——之所以醒来的原因。他下意识地望向床头的钟表，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早在三个半小时之前，女佣艾玛就该拿着新的常服来唤他起床。而今天艾玛没有出现。更奇怪的是，母亲妮可的怒吼也没有出现。
班杰明爬下床，光着脚丫跑到门口，刚一握住门把，他就像被毒蜂蛰到了一样猛缩回手，颤颤巍巍地盯着冷冰的房门。玫瑰的雕花，镀金的条纹，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然而又有哪里陌生得令人毛骨悚然。门的后面没有声响，回应他剧烈心跳的，只有坟墓一样的死寂。
昨天晚上出了什么事？班杰明一点儿也不愿回想，然而恐怖的记忆被激活之后，那些场景就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回放起来。他还记得被姐姐从身后狠狠推了一把，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
缓慢地，迟疑地，班杰明重新握住了把手，仿佛那是一头随时都会咬上来的怪兽。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门打开，只是展开一条缝隙，他就出了一身的冷汗。走廊上静悄悄的，没有魑魅魍魉，也没见一个人影。也许他只是错过了早餐吧，班杰明这样安慰自己，但还是无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然后呢？”
终于听到了人声，班杰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更不用说讲话的还是妮可，他严厉但慈爱的母亲。班杰明知道，他应该乖乖地回屋去，而不是留在这里等着挨骂，可迷雾一样的噩梦还在困扰着他，让他无法立刻移动脚步。
“我的丈夫被转化成血族，这意味着他将要晋封侯爵，而我就要成为侯爵夫人了？”
母亲的话，班杰明无论如何听不明白，他只觉得好不容易平复的胸口，又开始剧烈地抖动。
“哦，我的好夫人。”
这声音是费兹捷勒医生，在门外听起来不很真切，但班杰明不会搞错。每当他开始咳嗽，或者体温升高的时候，康奈尔就会带着糖果和点心来看望，这些礼物都是为了哄他把难以下咽的药水喝下去。不管医术如何，康奈尔总有办法讨妮可欢心。如果母亲心情好起来，他和姐姐挨骂的次数也会减少许多。
“我只是个跑腿的下人，我的后代不可能成为贵族的。”
康奈尔嘴上在道歉，班杰明不觉得他是真心的，他看不到康奈尔的表情，可他总觉得康奈尔话语之中隐藏着某种可怕的意味。班杰明没挨过责罚，可他小时候见过母亲抽打比他也大不了几岁的艾尔伯特叔叔，每当妮可扬起皮鞭的时候，就会用这种柔和到令人胆寒的口吻同他说话。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狼心狗肺的东西！为什么西蒙不来转化他？！”
房间里传来重物倒地的响声，紧接着是碎裂声，一定是勃然大怒的妮可推翻了青花瓷瓶。奇怪的是，妮可没有继续咆哮下去。班杰明不敢去想，更不敢偷看，他只听到门的另一侧传来闷闷的撞击声，好像有什么沉重的物体被按在了上面。
“不要给我更多杀死你的理由了。”
康奈尔终于不再伪装出谦恭和善的模样，他的嗓音变得冷冰而凶狠。
“区区一个低贱的人类，你有什么资格直呼我祖先的名字，还胆敢质疑他的决定？亲王殿下肯赐予你丈夫永恒的生命，就算再怎么不上道，你也该懂得感恩戴德。再说了，英格丽特夫人已经失宠，说不定哪天就会被逐出宫廷。她不再是受皇室保护的人，理查德这个姓氏很快就将变得一钱不值。也许用不了多久，你就得和那些手指又粗又肿的农妇一样，只能靠每天干十二个小时的脏活来维持生计，运气不好的话还会染上各种各样的疾病，像野狗一样死在污水沟里。”
“我丈夫……是……血族……我还是……贵族……”
妮可从被挤压的喉咙中挤出了嘶哑的声音，她的意志力之顽强，恐怕连吸血鬼也要叹服不已。
“没错，”康奈尔冷笑，“别忘了，雷吉诺德是我的后代。只要我一声令下，他就会毫不迟疑地杀了你，相信我，他早就想那么做了。不过你说得也对，就算英格丽特失宠，只要艾尔伯特少爷还是陛下的座上宾，理查德家族就不至于被削爵流放，今后我还会继续为贵府服务，让我们好好相处吧，夫人。”
班杰明听到母亲滑坐在地板上。他脑子乱成了一团，他不甚明白刚才听到的对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心惊肉跳。更加可怕的是，班杰明觉得有人正在盯着他看，隔着厚厚的门板，刺人的视线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
这是不可能的。班杰明哆嗦着向后退去。他拼命告诉自己这只是幻觉，无论是感觉被人注视，还是方才听到可怕对话；或者一切都是梦吧，从被奥利维亚推出去的那一刻开始，他就陷入了无尽无休的梦魇之中。
淘气的孩子就要受惩罚。
这声音像是来自房内，又像是近在耳畔。班杰明来不及想更多了，他掉头就跑，用最快速度奔下了楼梯。冷冰的地板刺痛了他的脚板，可班杰明根本顾不上了。
班杰明很想大喊救命，可他跑得太快，又因为过度紧张而心脏狂跳，一时之间发不出声音。他冲进空空如也的大厅，惊恐地发现这里没有一个人。
维克多叔叔不见人影倒很正常，他每晚喝到烂醉，傍晚才会昏昏沉沉地起床，而杰弗瑞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非吃饭才会出来见人。祖父和罗莎琳祖母时常在花园散步晒太阳，奥利维亚也许就陪在他们身边。家庭教师文森特时不时要去农场替主人收租，或者到理查德名下的商铺核算账目，一两周外出的情况也很常见。
也许只是非常偶然地，大家都遗忘了睡过头的小班杰明。但是，就连本该忙里忙外的佣人也没有看到一个，这就未免太奇怪了。
班杰明茫茫然然地呆立了很久，不确定到底该做点什么。也不只是被冷风吹到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打了个寒颤。就在那时，他隐隐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起初，班杰明觉得是有人在低声啜泣，但过了一会儿，那听起来又像是动物发出来的，雷吉诺德的狼狗吞吃猎物的时候，就会发出这种呜噜呜噜声。
不知不觉间，班杰明循着响动的方向走去，一直来到一楼的书房。
这里的装饰异常华丽，摆满了据说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名贵物什，比如说比班杰明的手腕粗两倍的大象牙，一个象征着受到皇室恩宠的黄金骷髅头，上面刻满玫瑰花的浮雕，还有景泰蓝团花彩蝶的自动报时座钟。鎏金支脚的书桌后面有一把用整块白玉做成扶手的座椅，这是男主人的专属，比起亨利，雷吉诺德使用的次数明显更多，也许他早就认定自己迟早就成为这间书房真正的主人了。
摆满古董的博古架和天花板一样高，以班杰明的身高，要努力仰起头才能看到顶部。妮可经常威胁儿子，说敢碰一下的话，就会像对付艾尔伯特那样揍他。班杰明平时连书房都不敢进，更别说打那些贵重装饰品的主意了，光是想一想都会发抖。
班杰明很快注意到，父母格外珍视的博古架被推开了，不再紧紧贴合着墙体，而是以一侧竖边为轴，向外转开了一个角度。而它的后面，也不是想象中的墙壁，而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幽暗通道。
为什么自家书房里会有这么一个古怪的机关，班杰明不是不好奇，只是冲击太大，疑问接踵而至，他还顾不上一一应付。探究下去也许会遇到危险，这样的警告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便被潮水般涌上心头的好奇心压过了。
班杰明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走向了秘密的暗道。架子后面的缝隙对成人来说也许窄了一些，但像他这样的孩子可以轻松通过。
通道里面没有照明，他只能摸着又湿又冷的墙壁，沿着窄窄的螺旋梯朝下走去。他不得不走得很慢很慢，以防止踩空或者脚下一滑，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洞穴。期间有很多次，置身于黑暗之中的班杰明害怕得很放弃，一想到掉头往回走的路程也是煎熬，他就硬着头皮继续走了下去。
谢天谢地，终于看到些许光亮了，就在班杰明快要哭出来的时候，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暗道里现出了微弱的火光。虽然还不足以照亮他脚下的道路，班杰明还是深感庆幸。永生的真神啊，请展现您的神威，保佑我远离灾厄、平安无虞吧。模仿着大人的模样，男孩喃喃地念叨着一知半解的祈祷词，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朝着光的方向走去。
楼梯逐渐变成了平坦的通道，空间也变得宽敞了许多，现在，班杰明可以离开冷冰的墙壁，在光明的指引下前行了。很快地，他看到了放在圆柱型石台上的烛台——这就是将他从黑暗中拯救出来的光源。
昏黄的烛火还不足以化开浓稠的黑暗，班杰明只能依稀看到石台的另一边放着个笼子，由手臂粗的铁条焊成，高度和他差不了太多，宽度不会比他的臂展更长，比他稍微高大一些的人，在里面就站不直，也没法坐下，更别说躺着了。这个锈迹斑斑，还散发出阵阵臭气的可怕东西，班杰明根本不想搞清楚用途是什么。他惊恐地发现，里面似乎关着什么……或者说塞着一些东西，他不敢确定。
也不知是听到了他的足音，还是嗅到了新鲜的人味儿，铁笼里突然发出了吱吱咯咯的响声，伴随着一阵野兽的低吼。那活物明显想摆脱桎梏，可惜铁条太密，伸出一根指头都很难。即使如此，班杰明还是觉得可怕的怪物要从里面冲出来了。
没有得到答案，可班杰明一心只想着逃离，如果不是虚软的双腿颤抖不止，他一定立刻转身就跑。他想立刻回到光亮又暖和的房间去，用柔软的棉被裹住身体，等待着温柔的艾玛将他从莫名其妙的恶梦中唤醒。
“你来了。”
一双手扶住了班杰明的肩膀，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的同时，也断绝了他逃走的可能。
“说起来，哥哥第一次来这里见我的时候，还没你这么大呢，他可比你冷静多了。”
是威廉。可怕的威廉。父母千叮万嘱告诉他绝对不可以接近的威廉。妮可暗地里骂这位小叔子是杂种，凶悍如她，也绝少当着威廉发狠。
威廉在春季的某一天突然出现在理查德的宅邸，在那之前，班杰明无数次听人提起他的名字，可从未见过本人。除了喜欢吃带血的牛排之外，威廉似乎和常人没什么不同，他很少走出房间，时常面带微笑，然而所有人见到他都会发抖。威廉是英格丽特的儿子，艾尔伯特的弟弟，他们兄弟长得确实很像，当然也只有外表。班杰明知道的就这些而已。
“你亲爱的父母，曾经把我关在这个地方。”威廉伸出手指，引导着班杰明的视线，“就在这个该死刑具里面，他们故意把笼子做成这样，为了让我难受。哦，我差点忘了，从外面是看不出来的，每根铁条另一面都有倒刺，一旦靠上去，啧啧，就会被戳出一身的洞。”
“我想回去……”
班杰明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那怎么行呢，好不容易才来的。再怎么说我也救了你一命啊，就当是报答，多陪我一会儿嘛。”威廉抓住班杰明的手臂，把抖个不停的男孩拉到了笼子面前。一感觉到班杰明靠近，笼子里面的怪物扭动得更厉害了。“那个吊儿郎当的医生倒也不是针对你，死的是你姐姐还是你倒也无所谓，他只想小惩大诫。嗯，也许还是杀了你比较像样，如果死的是奥利维亚，那简直是奖赏嘛。”
“求求你，不要杀我。”
班杰明拼命哀求，顾不得鼻涕都流进了嘴巴里面。他想不通为什么会自己为什么会遭遇这种事，他是个听话的乖小孩，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
“想杀你的又不是我。”威廉不耐烦地摆手，“也许你的味道不错，可惜不是我的喜好。喂，难道你忘记昨晚发生什么啦？”
昨晚……发生了什么？
奥利维亚把他推出去之后，他看到了野兽一样的尖牙，朝他张开的血盆大口，以及……
父亲的脸。
青筋暴露，肌肉扭曲，杀气毕露，好像带着一个恐怖的面具，然而班杰明认得出来，那毫无疑问是父亲的脸，锐利的牙齿，就从父亲涎水横流的嘴里长出来，而它们的目标，就是自己的羸弱的脖子。他一度指望这是恐怖的梦境，将之深深地掩藏记忆的匣子里面。但是，此刻，在威廉的提醒下，在可怕的笼子前面，他想起来了。
他的亲生姐姐奥利维亚，在危机关头将他推向了变成怪兽的父亲，只为自己有足够的时间逃离。
那么，不再是父亲的父亲，到底去了哪里呢？
班杰明颤巍巍地抬起头，令他这么做的不是勇气，而是不详的预感。一片漆黑之中他辨不出任何东西。威廉一定想到了这一点，他顺手拿过烛台，为班杰明照亮了笼子内部。
他从铁条的缝隙间看到笼子的底部蜷缩着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个女人。她躺圆睁着嘴巴和眼睛，这惊恐的表情凝固在了她的脸上。女人的脖子拧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头颅极不自然地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很难想象常人能做出这样的动作。尽管她的脸上沾着污渍，班杰明还是认出这是失踪的艾玛，他的贴身女仆。艾玛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呢？
“看清楚一点。”
威廉在男孩耳边提醒。起初，班杰明不明白他在暗示什么，当他放大胆子再一次看进去时，猛然发现艾玛的脖子缺了一块肉，只剩下一点皮连接着，只要稍有晃动，她的脑袋就在笼子里滚动起来。
班杰明差点跳了起来，如果不是威廉压住他肩膀的话。不等他惨叫出声，笼子里的怪物又一次朝这边冲上来，不管不顾地挠着带倒刺的内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响声。班杰明终于意识到，那东西就是冲着他来的，如果没有这些结实的铁条，他就会和那可怜的的女人一样被撕成粉碎，再被怪物吞下肚皮。
烛光的映照下，班杰明看到一双通红的眼睛从里面瞪视着自己。
真神啊……他认得这双眼睛。他怎么会人不出来呢，即使它们因强烈的杀意和欲望而变得骇人，可他依然认得出来。正是这双眼睛，曾经用另外一种神情注视了他许多年。
“很讽刺吧，”威廉在侄子耳边幽幽地说，“即使这样的人渣，也并非没有一点儿爱意。可惜对吸血鬼来说，所谓的‘爱’，就是选取食物的偏好，残杀的过程中能带来更多快感。艾玛很可怜，她并非自愿要做你父亲的情妇，但她很对他的胃口，所以你母亲一定要她死。也许在这世上，雷吉诺德最爱的就是你这个儿子，从今往后，你就是他最想吃掉的人类。据说新生吸血鬼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学会控制欲望，也就是说，你终其一生都要生活在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中，因为指不定哪天就会被亲生父亲咬死。”
班杰明拼命摇头，他哭得声嘶力竭，几乎喘不过气来，却不清楚到底在否定什么。威廉扭过他的肩膀，让班杰明望向自己。
“很痛苦、很绝望对不对？知道吗，我在这个笼子里煎熬的十五年中，无时无刻不在诅咒你们有天也尝尝我的痛苦。我救了你，没错，但不是出于善意，你的死活我才懒得关心，前一秒我还想着你的尸体会让妮可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记住，我只是不想让你太早解脱，你身上流着那对贱人的血，所以我也想让你生不如死。”
“怪物……”
班杰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也能发出这么怨毒的声音。原来恐惧在内心深处发酵，不知不觉就会变成仇恨的毒汁。这没有解药的剧毒，能毁坏纯真，玷污圣洁，把灵魂侵蚀得面目全非。他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不明白威廉何以会如此仇视自己和家人。他唯一清楚的就是，自己现在也非常非常地恨这个人。
“你这个怪物！”
男孩从牙缝中挤出了每一声诅咒。威廉冷冷一笑，他突然发力，把侄子按在铁笼上面。现在，班杰明的后背贴上了又冷又硬的铁条，单衣下的身躯能清清楚楚感觉到，从缝隙中伸出的指甲戳上了他的脊骨。
“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威廉故意用舌尖舔过了嘴唇，“其实艾玛不是雷吉诺德杀的，是我先了尝味道。她的肉不能说太糟，不过也就一般般，不太对我的胃口。我故意当着雷吉诺德的面开动，为了折磨他。当然我还是很仁慈的，趁着还热乎就把尸体丢了进去，雷吉诺德把血舔得很干净，怎么样，简直是天衣无缝吧？也许我应该对你做同样的事，之后大家一定以为你误入暗道，结果一个不小心被饥饿难耐的雷吉诺德咬死了。哎，亲子相残，简直是令人落泪的惨剧。”
这家伙不是在开玩笑。浑身发抖的班杰明意识到了，虽然威廉的嘴唇在微笑，可他冷酷的紫色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以前，他觉得威廉可怕，只是基于模模糊糊的本能，以及长辈们的耳濡目染。此时此刻，班杰明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威胁；这种刻骨铭心的恐惧，和被奥利维亚推向父亲的那一刻截然不同。
威廉是认真地想杀了他。
班杰明想逃，然而威廉牢牢地抓着他。父亲的指甲划破了他的脊背，他能感觉到冰凉的舌头滑上了伤口，而他的鲜血，明显让笼子震动得愈发剧烈了。
“都说理查德家的人是没有心的，我不禁有些好奇，你的心脏会是什么味道？”威廉以手点上男孩的胸口，在肋骨上方画了一个圆圈。“试试看才知道呢。”
“请住手。”
一只手握住了威廉的手腕。
威廉不满地哼了一声，但还是顺势放开了早已吓昏的侄子。在班杰明软绵绵地倒下去之前，从黑暗中走出来的文森特连忙抱住了他。
“欺负小孩子也太过分了吧。”文森特叹了一口气，“最近接连发生不幸，这孩子也很不好过，你好歹也是长辈，不该多少体谅一下吗？”
“这话你应该对他那对没血没泪的父母说。”威廉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艾尔伯特少爷不会希望看到你做这种事的。”
威廉望着文森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出了声。“你不会认为这话会对我有用吧？我还以为你这人挺聪明的，没想到还是一样迂。我告诉你吧，我现在住手，不是因为你出面阻止，而是我玩得差不多了。这么快弄死他还真不是我的目的，他们得承受更多更多的折磨，直到我满意为止，才能凄惨地死去。”
“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文森特不怒不嗔，“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您的心情。”
“那你就该明白，当莱森拔把疯女人赶回来之后，我的心情有多好吧。”威廉摊开双手，“这意味着什么呢，伯特先生？莱森拔不再保护这个家族了，他甚至让后代来转化雷吉诺德，放任他大开杀戒。日后就是出现了成堆的尸体，你也不该太惊讶。”
纵然话不中听，可文森特不得不承认威廉一语中的。听说雷吉诺德被康奈尔这样的使役级吸血鬼转化之后，他就有所预感。等到英格丽特哭着跑回了家，一切就再明显不过了。这是威吓，更是惩戒，与其说英格丽特做错什么，倒不如说一定是艾尔伯特那边出了问题。他绝不能把可怕的猜测说出口。或迟或早，理查德家族一定有所察觉到，至少现在，不能让他们把愤怒一股脑发泄在艾尔伯特身上。
“我认为你至少不想看到艾尔伯特少爷为难，就算你再怎么恨这家人，也不至于连他都怪罪吧。”
威廉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你在说什么啊，我最爱的就是哥哥了呀。我知道是哥哥拜托你照顾我，你才会帮我逃出来。”
“既然如此……”
“别搞错了，”威廉冷冷地打断了文森特，“我知道你另有图谋。老实说，我讨厌诡计多端的家伙，不过你好歹也算帮过我，我会给你面子。但这不意味着你能对我指手画脚，明白吗？”
“我只想确认一件事，”文森特沉吟了片刻，“你不会一时冲动去接触艾尔伯特少爷。触怒皇室意味着什么，相信你很清楚。而且，一旦发生了那样的‘意外’，艾尔伯特少爷承受的惩罚必定比你更残酷。”
“当然。”
威廉笑了。那模样和艾尔伯特非常相像，这就是血缘的证据。然而面前这个少年的笑容，和他同母异父的兄长并不一样，会让人汗毛耸立、脊背发寒。
“我一定竭力避免那样的不幸发生。”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