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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江琳自己住在收拾出来的那个仓库小屋里,江南则跟父母住在大屋。那仓库小得几乎只能放得下一张床,而且又密不透风,住在里面极不舒服,但女孩子自己一个屋子还是方便些,江琳也只好将就着住下去了。

江太太做好早餐,服伺江尚德吃完早饭上班后,便叫他们俩起床了,三催四请后两兄妹终于不情不愿的爬了起来。饭桌上,江太太终于行使了她早该行使的义务跟权力,她板着脸,义正言辞的说:“你们爸爸的工作这几天也算是步上了正轨,虽然一个月才一千块,但对我们这个家来说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所以,从今天起我要完全承担起管教你们的责任。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纵容你们,你们也都老大不小的了,自己好自为之。”

江南打了个哈欠:“妈,大清早的,您说这些有什么用啊?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还不知道?以前不也是你完全承担起管教我们的责任吗?你以前也说过很多次不会纵容我们的话了,结果怎么样?”

“就是啊!”江琳也跟着说,“我们太了解您了,您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做个有钱的阔太太,宠爱自己的儿女你没得说。要说当个铁面无私,严加管教的妈?妈,不是我们不相信您,您还是别白费力气了。您根本就不懂得怎么教育孩子,您最后一句话说得对,我们还是自己好自为之吧。”

江太太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怎么自己的儿女竟然对自己会有这样的评价。这太出乎她的预料之外了。难道她就不能做个精明强干的家庭主妇吗?

江南安慰的拍了拍母亲的肩膀:“妈,您也别上火。我保证,一定会找到工作的,江琳也会好好念书,您也不用费那么大劲去当什么精明强干的家庭主妇了,您就还像以前一样做个慈祥温柔的好母亲就行了。我们不会让你操心的,放心吧!”

儿子的一翻话让江太太心里落了底,并且像有个暖炉一样的感觉舒服极了。江南擦了擦嘴:“走吧,该上学的上学,该找工作的找工作,新的一天开始了!”

说着就跟江琳一起出了家门。刚走出巷子转角,江琳停住了脚步对江南说:“哥,我不上去学了,我跟你一块找工作去。”

江南一听,沉下了脸:“不行,女孩子家这么早找什么工作,你还是给我踏踏实实的上学去,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可是,现在只有爸的一份工资,你又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好日子啊?我真的快撑不住了,那个小破屋都快把我憋死了,再这样下去,我就搬我同学那去住了。”

“别把自己当香饽饽了,谁家肯收留你呀!”江南嘲笑着。

“怎么没有,我同学李晓琴就说让我去她那住。她自己在学校外租房子,一室一厅的,她一个人住没意思,说让我过去陪她呢。”

江南想了想:“再说吧,爸还不一定同意呢!你现在能做的就是乖乖的去上学,别整天想入非非的。”

江琳撅着嘴,坐公交车上学去了。

江南见妹妹上了车,才转身融入人群,开始了他的谋生之旅。

江南并不是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前两天他已经暗地里在报纸上查找了一些公司的招聘信息,他在大学里学的是建筑设计,找工作也只有往这专业上面靠,也就是说他的首选依然是房地产公司。

江南今天穿了身深蓝色带红条纹的考究西装,淡蓝色领带,整个人看上去英气逼人。江南始终对自己的外貌十分自信,他站在即将应聘的大厦楼下,望着玻璃窗里反射出来自己的样子,对自己满意的竖起了大拇指:“你实在太帅了!”说完也不顾路人对他投来异样的眼光,大踏步的走进了办公大楼。

坐在布置讲究办公室的经理见了江南,很热情的接待了这位年轻才俊,看着他的简历,经理不住的满意点头,并时不时的问上一二句话,当那位经理问到江南以前有什么工作经验,江南便将自己在他们家公司任职一事当做丰厚的资本说了出来。那位经理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冷若冰霜了,他不自然的欠了欠身,语气僵硬了许多:“那就这样吧!江先生,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的。”

江南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又去了两家公司,有的看了他的工作经验马上说不需要他这么高的人材,只需要设计部的小职员而已!更甚者就直接告诉他:“你父亲公司的事我们都知道,也都了解!你父亲是个好人,也是个老实的生意人,所以才在商场上吃了亏,对此,我们表示同情。但是至于江公子你……你的名声我们也早有所闻,恐怕我们这小庙养不起你这么大的神仙,你还是另谋高就吧!”

就这样,一开始的好心情全没了。江南受了一肚子窝囊气之后,愤愤不平、义愤填膺的坐在马路边的花坛上生着闷气。这都是些什么势利小人,当你有钱有势的时候,他们就像是一群没头苍蝇一样围着你乱转,赶都赶不走。一旦你失了宠,没了势,他们散得比狐孙还快!江南从前的名声怎么了?不就是花钱大方了点,不拘小节了点吗?现在求到他们头上了,一个个都摆出一张老夫子脸孔来,他们自己又比我江南好到那里去了?

江南还从未尝到过这种四处碰壁的滋味。他越想越气,脱下西装上衣,猛的往地上甩去,还没等西装落地,有人一个健步上来,接住了那件上衣。江南吃惊的抬头看向那人,白衣,牛仔裤,牛仔背包,马尾巴辫子,鼻子上的粘膏,是庭然!她站在阳光下,手里拎着他那件上衣,笑容可掬的望着他。

“看吧,你就是那种一不高兴就会拿些东西出气的人,还不承认!”庭然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江南叹了口气:“怎么走到哪里都能遇上你,这算不算冤家路窄?”

庭然无所谓的耸耸肩:“除了这词儿,我也想不出其他原因来!”她看了看江南手上拿的档案袋,“去应聘了?效果如何?”

江南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庭然点点头,马尾巴一甩一甩的:“明白了,我跟你一样的,这很正常啊!”

“你也去找工作了?你不是有工作吗?”江南问。

“我现在的工作上一天休一天,其余的时间不能白白浪费呀。”说着她跳起来拉着江南:“走吧,找不到工作也得吃中午饭吧,先填饱肚子再说。”

江南被动的站了起来,满脸的不耐烦:“我不去,我没胃口,也没钱!”

庭然瞪了他一眼:“我请你总可以了吧!你这大少爷架子要摆到什么时候啊?”

“那我也不去,我不跟鼻子上贴药膏的丑女孩一起吃饭!”

庭然一听一下子笑了起来。看到她笑了,江南也跟着笑了,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融化开来。

他们来到了附近的一家小小的,但却很干净的面馆。叫了两碗面,庭然饶有兴趣的用筷子挑着面对江南说:“快吃啊,这家的炸酱面超好吃的,不骗你!每次我馋了就来这里,而且我规定自己每个月只能来一次,来多了可吃不起!”

江南顺眼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菜谱,上面写着“炸酱面三元一碗”,其它的主食及小菜也很便宜,都是在十元以下的。看来这只是一家很便宜的面馆而已,让庭然说得跟五星级酒店似的,还要每月才能来一次。庭然开始吃面了,她吃得津津有味,跟品尝着什么无比美味的佳肴一样。江南挑了挑自己碗里的面,一时间完全没有了食欲,他把面碗推到了庭然面前:“我不饿,给你吃吧!看你喜欢吃的样子,女孩子还真少见你这样的,难不成这炸酱面比肯德基还好吃?”

庭然抬起头,看了看他推过来的那碗面,用纸巾擦了擦嘴巴,摇摇头说:“我没吃过肯德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比它好吃。不过这炸酱面即便宜又能饱腹,而且味道又不错,你不喜欢没关系,我可以打包给奶奶带回去,她也很喜欢吃的。”

江南呆呆的望着庭然,望着这个坦然的承认自己没吃过肯德基的女孩,突然觉得有一股由衷的怜爱涌上心头,这股感觉使他的心脏收紧,喉咙干燥,他伸手拉过了那碗面,勉强的笑了笑:“谁说我不喜欢吃了?你回去给王奶奶做别的吧,这碗是你请我的!”

说着他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庭然睁大了眼睛看着江南像个几天没吃饭的流浪者一样吃着那碗面,酱汁粘到了他的脸上,她笑着递给他纸巾,两人吃的碟干碗净的,才走出面馆。

在回来的路上,江南的心情好了许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碗炸酱面的原因。走在庭然的身边,他就会有一种很轻松又很舒服的感觉,这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努力的回忆着,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到了家门口,江南站在大门前迟疑着不愿进去,庭然看着他站在那里,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也没说话,用钥匙开着门。

江南转过身来,小心翼翼的问:“我可以去你家坐一会儿吗?”

庭然稍稍犹豫了一下:“好吧,不过我家可没什么好招待你的啊!”

“我也没指望能从你家看到什么好东西呀!”江南跟着挖苦着。

庭然笑笑,没理他。

俩人说着进了屋,庭然给黑哟喂了食,又给王奶奶做了一碗过水面,江南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在厨房里忙碌着,像是在观赏着一部艺术电影,他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趣的观察着她。庭然做好了面,用瓷花碗盛着给隔壁的王奶奶端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她便拿着两只梨一串葡萄高兴的跑了回来。她将水果洗干净拿到江南面前说:“吃水果吧,奶奶让我拿给你的。”

他随便摘了一颗葡萄问:“王奶奶是你的亲奶奶吗?怎么你们像是亲祖孙却要分开住?你的父母呢?怎么从来没看见过他们?在外地吗?”

庭然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表情显得落漠了:“不是的。王奶奶只是我的房东,因为她的儿女们不经常来看她,所以我便经常过去照顾她。她待我也像亲孙女一样。”她手里把玩着一颗葡萄,“至于我的父母……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我只记得,小时候我是和母亲在一起的,我父亲的样子很模糊,他经常不在家,我都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后来,母亲在我五岁那年把我丢在了孤儿院的门前,我记得那天下着小雨,她要我在那里等她,不可以乱走,我很听话的站在原地等她,哪里也没有去。但是,她却并没有遵守承诺,没有回来接我,直到今天。”

庭然的眼睛像那深紫色的葡萄一样,变得朦朦胧胧的,罩上了一层水气。她的小脸严肃的紧绷着,吸了吸鼻子:“不过即使到今天,我依然没有放弃。我依然在等着她,我要当面问问她,扔掉我是为了什么原因?是因为没有钱吗?是因为没有钱养我,才扔掉我的吗?为什么我可以照顾自己,照顾奶奶,照顾黑哟,她却放弃了我?为什么那么多贫穷的家庭依然开心的在一起生活着,她却这么轻易的就丢掉了我?我想问问她,她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就算再苦再难,亲生母亲怎么舍得扔掉自己的女儿呢?所以,我一定会等下去。”

江南痴痴的望着她,有两颗好大好大的泪珠从她的脸上滑落下来,他情不自禁的靠近了她,抬起手,用大拇指轻轻的抚去她脸上的泪珠。他的动作很轻很轻,像是怕弄痛了她一样,他望着她的眼神无比温柔,眼里充满了疼惜。是的,他为这个女孩子心疼了。这一刻,他突然有一种想把她紧紧的拥在怀里的冲动,他好想让她靠在他的怀里,让她感到有所依靠。

但是,江南在轻柔的为她拭去泪水之后什么都没有做。他沉默的坐回到椅子上,压抑住自己内心的冲动。他知道,对面那小小的、颤抖着的肩膀,看似柔弱,实则却要比他坚强许多。今时今日,他江南又有什么资格跟能力去让别人来依靠呢?

庭然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抬起头对江南不好意思的笑笑:“对不起,让你见笑了。其实这些事我很少对人讲的,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对你说了这些有的没的,希望你不要笑话我。”

江南故做轻松的耸耸肩:“别傻了,这有什么怕笑的。更何况我又不是别人。别忘了,咱们可是熟到吵架动手的程度了,这样都能冰释前嫌,还有什么事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呢?”

说着江南笑着向庭然扔了粒葡萄,庭然慌忙的接着,忘记了难过:“嘿,你干嘛随便扔食物啊?这是很大的浪费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老天会惩罚你哦!”

江南一幅无所谓的样子:“那就让老天来惩罚我好了,反正都已经这样了,看看还能坏成什么样子。”

庭然捡起葡萄放到盘子里,她看着江南,想了想,慢吞吞的说:“其实,你也别把事情想得太坏,什么事都要往好处着想,往好处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你是做过大事的人,怎么可以一遇到困难就退缩了呢?”

江南叹了口气:“我也不想退缩,但现实逼人太甚。那些房地产公司的老板,都是些势利小人,我只不过想找份普通的工作而已,他们却搬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理由来搪塞我,好像在躲避瘟疫一样的躲我。”

庭然眨了眨眼睛:“你真的只是想找份曾通的工作吗?”

江南点点头:“现在的我,能找到份普通的工作已经很满意了,我还能有什么奢望?”

“很普通的工作也可以吗?”庭然再问。

“很普通的就可以。”

“很普通、很普通的也行吗?”

江南转过头,怀疑的看着庭然:“你到底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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