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柴说:“不过,他也是为主公效过犬马之劳的人。主公应该宽大为怀,赦免他的死罪。”
卫出公说:“这种害群之马不除,今后还会有灾祸降临。”
“微臣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爱卿,快讲给寡人听!”
高柴说:“郈标虽有罪,然而,他认罪态度较好,又将所偷的玉璧完好无损地奉还了主公。因此,不可处以极刑。为防他恶习不改,可采取刖足之刑,砍去他的左脚,让他行动不便,他也就不会越墙挖洞偷东西了。”
卫出公说:“这样做,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高柴说:“处以重刑,本是为了杀一儆百。今郈标既已服罪,若处以轻型,定能痛改前非,并对主公感恩戴德。”
卫出公琢磨着这些话,许久才说:“就依爱卿所奏,砍断他的左脚。望你从速处置!”
高柴说声“遵命”,退出宫廷。当即从死牢中提出郈标。
郈标见到高柴,哭着跪拜道:“大人饶命啊!”
高柴说:“郈标,你不必如此哭哭啼啼。我已奏明主公,特赦免你的死罪。”
郈标磕着响头说:“多谢主公不杀之恩!”
“不过……”高柴加重语气说:“死罪可免,活罪难赦,今依刖足之刑,一定要砍去你的左脚。”
郈标闻听此言,吓得面如土色。
高柴问:“郈标,你还有什么话说?”
郈标泣不成声地说:“小人罪有应得,甘愿服刑!”
高柴招来狱吏,大声说道:“砍去他的左脚!”
狱吏将郈标架到刑房,用绳索紧紧绑到案板上,手起刀落,随着一声惨叫,郈标的左脚落地了。
狱吏将郈标被砍下来的左脚拿给高柴验证。
高柴说:“速让医生给他敷药包扎好。”
狱吏安排停当,把郈标抬到闲房内将息。
且说左妃闻听郈标偷盗国宝,甚感疑惑。及至得悉他被高柴砍去了一只脚,猛然省悟。她心情极为复杂,既感谢高柴采取了巧妙的办法,为自己隐瞒了丑行,也怨恨高柴太狠心,把好端端的一个美男子折腾成了残废人。想起自己和郈标幽会的情景,更是不胜甜蜜,回味无穷。可是,想到是自己害了郈标,她又感到自责、悔恨。
正在她陷入极度的悲伤、忧愁之中时,卫出公却满面春风地闯进了她的卧室,笑道:“爱妃,我国的传世之宝失而复得,你应该高兴才对,为何愁眉不展呢?”
为了讨得她的欢心,卫出公和她并肩坐在床上,用手梳理着她蓬松的头发。
她抑制不住对郈标的眷恋,心头一酸,眼泪涌眶而出。
卫出公没法理解,双手捧着她的粉脸问道:“爱妃,你为何流泪?是身体不适,还是另有原因?”
左妃有苦无法诉,只好借梯子下楼,说道:“妾妃昨夜受凉,今日精神不爽,方才头痛难忍,故而落泪。”
卫出公向室外喊道:“来人!”
一个侍卫匆忙跑进应道:“奴才在。”
“速请医生来给左妃诊病!”
“是!”
侍卫去不多时,医生便到了。
卫出公说:“左妃着凉头痛,你快快给她诊断调治吧!”
医生反复号脉,总是诊断不出她是什么病,只好开了几味补药,搪塞了事。
再说郈标得到高柴的照应,一个月后,伤口全部愈合。他便下床练习走路,一瘸一拐,疼痛难忍。一直练了两个多月,方才能慢慢行走。
高柴说:“眼下,你已经能独立行动了。未知你是想回家做点生意呢,还是留在官府干点差事!”
郈标感激涕零,抽抽噎噎地说:“大人一再为小人着想,犹如小人的再生父母。今小人已失去一足,行走不便,望大人在城内为小人谋求一条生路吧!”
高柴说:“我已在城中为你安排了一个差事,未知你愿干不愿干。”
郈标说:“只要大人认为合适,小人就一定去。”
高柴说:“如今守东郭门的尚缺一人。这差事只是开门闭门,既轻便,又不需走路,你干最为适合,只是薪俸甚微。”
郈标说:“只要有碗饭吃,小人也就心满意足了。”
高柴说:“既如此,你便速速到东郭门补缺去吧!不过,要终生记取教训,切不可好了疮疤忘了痛,旧病复发。”
郈标说:“小人那是一时误入迷途,好不容易才保住了这条命,怎会重新胡作非为呢?”
高柴将他打发走,又听衙役禀报道:“大人,卜大人求见。”
高柴惊喜地问:“他在哪里?”
衙役说:“在衙外。”
高柴急忙出迎,施礼道:“师兄何时归里?”
卜商说:“昨日刚到。”
“老师可好?”
“他老人家很好。只是冉耕病故了。”
高柴闻听此言,不胜哀悼。肠搅胃翻了一阵,眼含泪说:“冉耕是老师最得意的弟子之一。他的病故,定给老师的精神造成很大的创伤。”
“是啊!”卜商说着眼睛也湿润了。“他老人家多日来,一直伤心不已。”
高柴把卜商让进衙署,各自谈些离别后的见闻。
卜商说:“我昨日由鲁国抵卫,刚进城就听一读历史的人闹出了笑话。”
且说卜商对高柴说:“我昨日由鲁国抵卫,刚进城就听一读历史的人说:‘晋师三豕渡河。’”
高柴问:“你可给予纠正了?”
卜商说:“我对他说,你读错了,不是三豕,乃巳亥也。已与三相近,亥与豕相似。所以搞错了。”
高柴感叹道:“通过这件小事,足见师弟是个极为精细的人。”
卜商说:“也说明读历史的人既不懂历法,也不懂历史啊。”
再说孔子失去了独生儿子孔鲤,又失去了爱徒冉耕,忧心忡忡,怏怏不快。一日午饭后,他又信步走进学堂,猛见颜回慌慌张张将一个布团塞进袖筒,不由得一愣,不解地问:“颜回,你方才藏的什么东西,难道说你还有瞒着我的事情不成?”
颜回蓦然站起,像发誓似的说:“弟子没有任何事情瞒着老师。”
孔子紧紧盯着他的袖筒。
颜回一阵剧烈的咳嗽,顺手从袖筒掏出布团,将口中的痰吐在里面。
孔子看得真切,颜回吐的不是痰,而是鲜血。他吓坏了:“原来颜回已经病成这个样子了!”他端详着颜回,只见他的脸色枯黄,眼窝塌陷。他希望这不是现实,而是一场梦。他心乱如麻,一时间毫无主意了。
颜回把布团重新塞进袖筒,强作笑颜道:“老师,弟子不过偶感风寒而已,您老不必为弟子担心。”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孔子觉得心头一阵猛烈的剧痛,腿发软,眼发花,差一点儿昏厥过去。
颜回急记扶住他:“老师,您快回家歇息吧!”
孔子迈着沉重的脚步返回庭院,正遇曾参喜气洋洋地来学堂读书。孔子此时心情很矛盾,既害怕再听到学生们不幸的消息,又想多了解些学生们的情况,犹豫了半天,还是直截了当地问:“曾参,你有师兄们的见闻没有?”
曾参说:“弟子听人说,宓不齐以礼义治理单父,以德行教化黎民,所以单父民风甚好。”
孔子微笑着说:“我也听人说过他的一些事情。”
曾参说:“耳听是虚,眼见为实。老师何不亲自去单父察看宓不齐的政绩呢。”
孔子说:“我早就准备前去察看,怎奈冉耕病故,我的心情不好,加上……”他瞄了一眼颜回,急忙改口说:“我明日便带你们去单父察看宓不齐的政绩。”
第二天清晨,公良孺提前将马车套好,专等孔子启程。
孔子带上颜回和曾参,刚想登车,忽听颜回又是一阵咳嗽。
颜回生怕孔子发现他吐的是鲜血,转过身去,偷偷将一口血吐到布团里。
孔子已经感到颜回活不长久了。他心中不免怨天尤人:“这么好的一个人,竟然如此命苦。世人都说,好人没长寿。难道世道真的如此不公平!那么,天理又在哪里呢?”他抬头望着天空,只见两片白云轻轻飘过。他再看看颜回的面孔,枯瘦蜡黄。他的心情充满了矛盾:带他去吧,怕累着他,加重他的病情;不带他去吧,又想多和他在一起滞留些时间。他犹豫一会儿,终于果断地说:“上车!”
从鲁国都城到单父,将近二百里路程。一路走着,颜回不停地咳嗽,疼得孔子心欲碎。
第三天中午,进入单父邑境内。在一条大河上空,有十多只沙鸥成群飞翔。
河中心水面上有三只小木船。每只船上有两个人,一个掌舵划船,一个撒网捕鱼。
孔子望着捕鱼人,只见他们收起网以后,把有的鱼放进船舱,把另一部分鱼却小心翼翼地重新放进水里。
师徒四人都觉得奇怪。公良孺指着捕鱼人问:“老师,那些打鱼人为什么捕到鱼以后,又放进水里呢?莫不是捕鱼戏耍?”
孔子摇摇头说:“不会的,你没见他们还留下一些在船上吗?”
为了解开这个谜,待马车上桥头以后,孔子命令公良孺道:“停车!”
公良孺“吁”的一声勒住辕马,回身扶孔子下车。
师徒四人凝眸细看,越看越觉费解。孔子向打鱼人招招手。
打鱼人会意,将小船划到河边。
孔子走下桥去问道:“方才我在桥上见你们捕到鱼以后,有的留下,有的又放进水里。这却是为何?”
打鱼人端详着他们师徒四人,不慌不慌地解释道:“如今单父宰是宓大人。他教我们靠水吃水,还要养水。眼下正是雌鱼产卵的季节,我们捕到鱼以后,精心挑选,只留下大一点的雄鱼,把小鱼、雌鱼重新放进水里。这样做还不是吃水养水吗?”
孔子满意地笑着说:“对对对,靠水吃水,还要养水。”说完,谢过打鱼人,重新登车赶路。他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对学生们说:“看来宓不齐治理单父政绩确实很好,不然,渔人何以能这样做呢!”
颜回和曾参、公良孺也都发出一片赞叹声。
马车走进单父城东门,遇见一位年迈的盲人。他身背琴,手持棍,不停地用棍敲地探路。眼见他顺着城墙内侧马道拐了弯。一个年轻小伙子跑过去亲热地问道:“老伯,你是想出城呢,还是想从马道拐弯?”
盲人说:“我要出城。”
小伙子轻声细语地说:“您老走错了。来,我送你出城。”他手握木棍着地的一头,引领着老人一直出了城,走上大路,然后才返回城内。
孔子看了,心里像喝了蜜水一样甜。
马车顺大街朝前走着,但见人们谦恭礼让,男女别途。他越看越高兴,对公良孺说:“放慢步伐!我要好好看看单父城的升平景象。”
公良孺答应一声,手扯辕马辔头,放慢了脚步。
孔子看得有点陶醉了,两只手不自禁地梳理着白白的、长长的胡须。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在路边伤心地哭泣,身边放着一个空空的柳条篮子。
孔了一怔,说道:“停车!”他下车走到小孩跟前问:“你为何啼哭?”
小孩从脸上放下擦泪的手,吃惊地打量着孔子,喃喃地说:“我娘有病,刚才去药店取药,不想有只大黄狗追来,我怕它咬我,急忙逃走,跌了一跤,把药和剩下的碎银子都丢掉了。”
孔子刚想命公良孺掏点散碎银两给他,却见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人走来,他很有礼貌地向孔子打过招呼,就对小孩说:“这是你的药。”
小孩马上破涕为笑,双手接过药,放在篮子中,深施一礼说:“谢谢老爷爷!”
老人说:“不用谢!”说着又从袖筒取出二两白银说:“这银子也是你的。”
小孩摆着手说:“老爷爷,这药是我的,这白银不是我的。”
“你听我说。”老人说。“医生为你母亲诊断完病以后,发现你家比较贫困,就来到我的药店,交给我这二两白银,用来为你母亲取药。后来连你带的散碎银两都没用完,我就悄悄将这二两白银塞进了药包里,让你带回去用以度时光的。”
小孩感动得两眼泪汪汪的,谢绝道:“多谢医生和老爷爷的一片好心。不过,这银两我是不能收的。”
老人有点发急了,说道:“这银两是医生委托我为你买药的,你不要,叫我如何处置呢?”
“那么……”小孩眨巴着机灵的眼睛想了一会儿,猛然拍着脑瓜说:“老爷爷,我先把白银收下,改日登门送给他。”
老人打着手势制止道:“大可不必!眼下你母亲有病,日子拮据。既然他有这份善心,你就领情了吧。”说完,硬把二两白银放进篮子里。
小孩还想辞让。
老人又从袖筒里掏出五两白银,情真意切地说:“你家生活贫寒,这五两白银是我送给你们母子度时光的。”
小孩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淌出了泪水,不知如何是好。
孔子一直站在旁边看着。这动人的情景使他也深受感动,对小孩说道:“难得这位先生和看病的医生有此善心,你就收下吧。都是乡里乡亲的,谁能不求谁呢?快收起来,回家煎药侍奉你母亲吧!”
小孩的泪水脱眶而去,向众人一一行过礼,双手接过白银,一溜烟跑回家去了。
孔子又当面赞扬了老人,重新登车。
来到衙署,冷清非凡,里里外外空无一人。孔子心中暗暗高兴,下了车,刚想说几句夸奖宓不齐的话,只见宓不齐只身一人从衙门匆匆跑了出来,大礼参拜道:“弟子不齐不知老师来到敝邑,因此不曾迎接,望乞恕罪!”
孔子由衷地笑着说:“不必拘泥于那些俗套的礼节,我最注重的是政绩啊!”
眼见天色不早,宓不齐把孔子引进客室。落座后,孔子扫了一眼室内陈设,一应用品,甚为简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