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洞井铺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冬天，教室窗外的叶子依然绿着，只是颜色又深了许多。慕凡就坐在边上，看着窗外那个不大的花园。迎面走来两个年轻的女人，留着披肩的长发，穿着棕色的大衣，手里提着皮包，像是学校里的老师。慕凡所羡慕的是她们的精神，仿佛生活并不曾苛求于她们，因而永远也不会失去自信。倒是他自己，常常感到萎靡不振。
寒假的到来，让原本平静的校园又忙乱了一阵。一来为了节约路费，二来他又怕挤，故而决定不回四川过年，其实他何尝不想回去，跟亲人朋友们见见面呢，尤其让他担心的是他跟刘俊的误会，因为她一直没有跟他回信，他想她大约是在跟他闹别扭。当初他的出走，对她而言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虽然暑假里她给慕凡留下过一封信，可是照她的地址寄信过去，却一直杳无音讯。
有鉴于他的情况，班主任给他找了份在建筑工地的活做，地址就在长沙市南郊的洞井铺。火力三轮车在狭窄的马路上颠簸了许久，两旁是一些相对高度仅为十米左右的小丘，稀稀拉拉的村落散布在小丘周围。到处都是深红色的土壤，只有少许的水田接近深灰色，使他想起故乡的原野。
到达目的地是已是黄昏，相互间作了一番介绍之后，就一起吃了顿晚饭。菜里面有一味竹笋，细细长长的，老板说：“这东西就是你们四川产的，好像峨嵋一带的土产，在市场上很吃香的。好像乐山大佛就是你们那儿的吧？”慕凡点点头，说：“我就是乐山人。”其实他住在乐山的最北面，离乐山最远，离成都反而近些。老板又问他能挑多少斤东西，慕凡壮着胆子说：“一百来斤吧！”老板就露出了笑容，对他的班主任说：“行呀，能挑一百来斤，不错嘛！好好干，有前途。”班主任说：“他十六七岁的小伙子，力气肯定有限，到时候你们看着办吧，给他作个适当的安排。”又对慕凡说：“你先在这里干着，过两天我托人给你送两件大衣过来，这地方挺冷的，过段时间还要下雪。你可别冻着。”
次日一早，慕凡就正式上工，干的都是些杂活，重活技术活都是师傅们在干。他们当中有个青年，对他特别友好，经常问这问那的。吃饭的时候他和一个壮汉分到一组，每天中午的菜都是胡萝卜炒肉，就一小碗，还两个人吃，他自己都不够吃的，更不要说两个人分，所以就只好多吃饭，而饭
量也是有限，不知道工头是不是数着米粒下的锅。
工地上正在修一栋两层的车间，旁边的大门上挂着长沙市兢业电器厂的牌子，地方不大，不过七八亩地，跟那些动辄几十上百公顷的集团公司比起来简直小得可怜。但慕凡自己，更是赤条条一无所有，能在此谋个闲差实属不易。说是闲差，其实一点都不闲，什么都干，旁边还有人看着，随时都督促着，他自然不敢怠慢。先是帮着师傅们下货，挣了十块零钱，后来又捡砖头，车间里密密麻麻的砖头要他一个人清理完，里面到处都是钢管搭的架子，在里面抬头弯腰很不方便，稍不注意头上就撞个大包。只为了挣一份口粮，他也只好咬牙坚持。
有天，他想试着挑上几十斤重的混凝土从跑架上到二楼，因为那里正在糊墙，但挑到中途，因为那梯子对他来说实在太陡，颤巍巍的上不去，只好放弃。工头说：“你还是去淘沙吧，这活你干不了。”负责淘沙的是一个额头很高的老头，约摸五十来岁。老头问慕凡：“你这么年轻就出来干这种粗活，你爸妈能放心吗？”显然他并不知道他是个孤儿，慕凡自然也不想告诉他缘由，只说：“我就想出来锻炼锻炼。”那人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你这样能吃苦的。像你这么大的孩子，都在家里过年呢！有几个出来干事的？再过十来天，我们也要回家过年了。到时候你咋办呢？还是继续在外面干这些杂活？你家里人怎么不管你？”
慕凡见他说得恳切，一时竟颇为感动，想想自己身世飘零，险些落下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