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家里的那本经和月经比起来，哪个更难念
没有比在厨房中的玉珏更像贤妻的女人了，没有比在定福庄第二小学代课的玉珏更像良母的女人了。她蹲在小孩子中间，修长的脖颈微微倾向一边，日月星辰都静止在她身上。浑身是诗意的人反倒不写诗，因她就是灵感。本身是画的人也不画画，比如玉珏。
有为和玉珏，早已把很多奖不知觉地颁给了彼此。用沉默守护沉默，用距离缩短距离实属明智之举。克制收敛的温柔，在这浮夸的社会是难得的奢侈。
偷得浮生半日闲，有为和玉珏约好了去看电影。偏偏天人这个小跟屁虫打电话说她肚子疼，让有为火速前往。虽不觉扫兴，他却因被打乱了计划行事不完美而自责。善解人意的玉珏带他去定福庄西街买了热水袋，在迪亚天天买了卫生巾和红糖，还在旁边大药房买了些治痛经的药。有为在车上简单地介绍了下天人。无为童心未泯，天人根本就是一个小孩。玉珏的表情说着，她已经开始疼爱起天人来。天人，容易激发出女人的母性，男人的父性。
有为到来时，天人正躺在沙发上疼到痉挛，恨不得拿刀子把子宫挖出来。天人刚要求安有为抱抱，就见到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要知道这时女人很容易把煞风景的另一个女人当作多余者，入侵者，破坏者，树起敌意。玉珏那知而不显的素养，有而不摆的低调是能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否则不会不仅未让天人反感，初见便心生亲近与爱戴。
玉珏端庄纯净，透着几分成熟女人的妩媚；天人古灵精怪，单纯伶俐，她们不仅一见如故，甚至相见恨晚。玉珏和天人的相知，不是靠交际，也不是靠时间，而是靠心灵。她们能投缘，有为再开心不过，他闻到了二人心花怒放的香气。
玉珏给天人暖热水袋，给她冲红糖水，让她放松，告诉她平时注意别着凉。
天人问：“你是用百合味的香水了吗？”
玉珏笑着摇头。
“那为什么我嗅到了百合的味道？”
“错觉。”
“好熟悉。”
桌上放着纸笔，天人喜欢涂涂画画。有为没来之际，天人在纸上画了很多卫生巾。见到玉珏高兴，天人竟忘了自己要和有为商量去做卫生巾设计师的事。
玉珏说：“中学后就再也没买过好看的笔和本子了，倾向实惠，耐用，平价。我们学校的西门，南门，过街天桥有很多卖好看的本子和笔的摊贩。等你身体养好了，我带你去买。”
听罢天人腾一下坐起来了，“我好了，我们这就去吧。”
居然是如此药到病除，这让热水袋痛经药等情何以堪。
天人恋父又恋母，在有为和玉珏身边，她欢天喜地，像他们的小孩。玉珏坐在副驾驶，天人在车后座东窜西窜，最后胳膊架在有为和玉珏的座椅上，把自己的小脑袋摆在他们之间。她对着后视镜炫着不洁白的牙齿，“茄子”，希望交通摄像头能给他们拍张全家福。
有为说：“玉珏是中国传媒大学的校花。”
天人非常好奇，兴致勃勃地问玉珏做校花是什么感觉。玉珏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感觉。天人穷追不舍，“姐姐，被很多男生追的感觉一定很好吧。”
有为说：“男生想赢得校花芳心和打游戏想打通关一样，泛滥的雄性荷尔蒙作祟。那些因为玉珏是校花而追她的男人，在她眼里都像是拍着胸脯的大猩猩。”
天人鄙夷，“切。”
“人是一种动物。想要知道男人在什么状态下什么样，可以参照下动物世界里的雄性动物。”
天人在车后面装大猩猩敲打着胸脯，“玉珏，我喜欢你，嫁给我吧，我是金刚！”
有为说：“动物世界中的雌性都是喜欢最强壮的雄性。雄猩猩两只手拍着胸膛来回转悠，在雌猩猩眼中就是耍帅，在雄性眼中则是在示威。男人都有征服欲，把女人当作自己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土，享有占有权。
天人说：“诶，安有为，你能不能不那么没有情调，干什么事都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你总是有板有眼条条框框，真的很扫兴诶。”
有为说：“好吧，你们聊，大人说话我小孩子不插嘴。”
天人问玉珏，“姐姐，你们学校好玩儿吗？”
“还行。”
“大吗？”
“不大。东西南北见方的格局，东西门一条路贯穿其中。从东到西，从南到北，走路大概十五分钟。走京通高速路过的是学校的正门，也是南门。一些住在梆子井的男生觉得去48教学楼上课比较远，会买自行车。很少有女生骑车。”
“姐姐，你会骑自行车吗？”
“不会，到现在我也不敢。”
“我会诶，妹妹都会，姐姐怎么能不会呢。”
“小时候无为自告奋勇要教玉珏骑自行车，不知是他教学水平不及格还是教学态度太糟糕，玉珏经常摔得鼻青脸肿，这让她对自行车敬而远之。”
“姐姐，你喜欢孩子吗？”
“喜欢。”
“你喜欢男孩女孩？”
“都好。”
“诶，安有为，以后我生不出儿子怎么办？”
“性别是XX和XY的区别，生男生女主要在男人的Y。”
他向来这样理智，天人嘟嘴道：“你就不能说，只要是我生的，男孩女孩你都喜欢嘛。”
玉珏听天人的话勉强地笑了笑。
“姐姐，你想生几个？”
“最好儿女双全，就怕求之不得。我很羡慕有为和无为，不孤单。”
“安有为，你是双胞胎，和你生娃生出龙凤胎的几率比和别人的大吧。”
“有技术性的生理问题，无为向来比我清楚，你可以去问他。”
“切，我才不要去问他”，天人摆弄着巧克力色的美甲，“好香，好想啃手指，不给你们吃哦。”
“不要再做了，会生畸形宝宝的。”
天人懊恼地拍着额头，“我怎么给忘了。为了孩子，为了当个好妈妈，我要注意健康。我的孩子啊，请你原谅妈妈吧。”天人在惭愧自己会是最糟糕家长时，想起了安无为。她由阴转晴，“诶，无为以后当起爹，会是什么样子？”
有为说：“无为以后如果有儿子，他会送他避孕套，和他分享哪个女优叫床的声音好，谁的写真正点，会告诉他泡妞儿没钱就找老爸要。如果有女儿，他要是听她说她喜欢的男生当兵走了，她好难过，无为会给她唱‘想死个人的兵哥哥……’来安慰她。因为他深知男人的话不能信，所以每天叮嘱她女儿不要上当受骗，最后，她女儿找了个女朋友。”
“啊哈哈哈。诶，安有为，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女儿。男人只有一种暴力是名正言顺的，那就是谁要是敢欺负他闺女他定揍扁他。男人可以为正热恋中的女人短时间内做任何事，但能让他为她做一辈子的只有他的女儿。天人，你要记得，你的爸爸有多爱你。”
“安有为，你真的很倒人胃口诶，你喜欢他对你阴魂不散就够了，干嘛还要拉我做垫背。”
有一个三亚海天垃圾堆事件，天人有几个朋友在其中，有为也有几个朋友在其中。玉珏不想脏了自己的眼睛，没有主动关注也不想旁听各种内幕消息，奈何媒体藉着噱头频频发稿，她在刷微博浏览新闻时被动扫了一眼。郭女子真是天生反腐之材，没有高深的手段，甚至都不是激将法，就有晒银行卡亿元余额的肤浅货色鱼贯而出。玉珏问有为是否看到有人炫银行卡内99亿余额的消息时，有为说：“这样的人就该被绑架。”他的表情是那么淡定，坦然，从容，没有丝毫羡慕，鄙视中带着怜悯。那炫富者不知，他们的行为在别人眼里还不如块破布。
身在中国传媒大学，玉珏以自己是个传媒人而自豪，她非常尊敬那些说真话，坚持正义，在真理阵营坚守的传媒人。媒体能客观报道已属难得，有些记者没有职业道德胡编乱造，有些记者不做正确的舆论导向，有很多报道在字里行间有哗众取宠之感，让那些没有分辨能力的人看后容易迷茫。人没有在过去一些群情激奋的恶性社会事件中听到她的声音不代表她没有发声。她很少以文字的形式长篇大论，因为她怕自己的智慧不够，传播了谬论和情绪偏见绊倒他人。
天人问玉珏是怎么看这事的，玉珏说：“给那些炫富者一些道德高地，不说他们是逞自己的威风，说其出发点是为了灭郭女子的气焰。人都是平等的，不讨论她那样的人是否值得他们用这样的方法去对待。且不说这背后谁先激怒挑衅谁，有怎样错综迷离的隐情。他们的财产来源也不是我关心的重点。我只说炫余额这件事本身。炫余额的人，难道没考虑过看见这微博孩子的感受吗？不怕他们此时心智尚未成熟怨自己出生在穷家恨父母没能力吗？难道听见别人说‘跟你比我得去死’就开心了吗？不怕他们就此对这个世界认识偏颇吗？难道这财产没有行诡诈得来的部分吗？不怕有人因为虚荣心从此投机取巧走上不归路吗？郭女子在他们眼里无知，他们在别人眼里也无知；他们讨厌她显摆，也有人讨厌他们显摆；他们想消灭她，也有人想消灭他们；他们想让她所跌倒的地方，也是别人想给他们下绊脚石的地方。何必呢。以伤害她而不是感化教育她的方式行为，不是下策，而是最糟糕的做法。”
天人说：“姐姐你说的好好啊。”
玉珏说：“花无百日红，当那些炫富者有朝一日需要问你讨饭要水时，请你不要骂他活该，将他拒之门外让他去死；不要借机羞辱他，为别人曾经被他们欺压的尊严报仇；也不要以施舍的姿态给他嗟来之食，让他们也感受下什么叫做假仁假义。用他们的道德标准对待他们就和他们一样需要悲悯了。要把他们请进门，用家中最好的饮食餐具招待他们。尝过真正羞愧滋味的人，尝过在负罪感内疚感中活着滋味的人明白，真正的管教是自己良心的谴责和爱的感化。仇恨只能毁灭自己对敌人毫无危害，爱能更新自己也能拯救仇敌。”
敏感的天人为自己的出身难过起来，好像一条臭鱼腥了一锅汤时自己身在其中也没好哪去。
玉珏看出天人的背罪感，玉珏说：“出生就是富二代不是罪，因此高高在上视他人如敝屣才是罪；有钱不是罪，把有钱的快乐建立在没钱人的痛苦之上才是罪；追求良好的物质生活不是罪，不择手段不顾他人死活损人损环境损道德地谋财才是罪。万事万物瞬息万变，人如鱼逐渐分层，有人成了浅水鱼有人成了深水鱼，人是大鳄还是小虾米的依据，不是外在钱财名利所做的皮囊，而是内心善恶的比重。”
玉珏静如处子，喜欢照顾人；天人动如脱兔，最应被照顾。如此完美的啮合让有为放心把她们交给彼此，安心地离开了。
家如其人，玉珏的家，清爽，素雅，民族风情。呆在这里，让天人像在泡中药浴，很养心。
玉珏说：“租的房子，条件不是特别好，怕委屈了你。”
“哪有，你这里好温暖，比我那房子不知多了几千倍家的感觉。”
“那就好，千万把这里当成你自己的家。”
“这都是姐姐自己装饰的吗？真是太漂亮了。”
“房东只留下床柜子冰箱这样的大件，墙纸，摆件，地毯，壁画之类的都是自己弄的。”
“我的卧室有很多很多东西，满得自己都没有落脚的地方。”
“没有安全感的人会用很多东西陪自己。”
玉珏床头放了保罗·柯艾略的《维罗妮卡决定去死》，绕口令集，标准汉语以及播音主持方面的教材。天人抱起床上的史迪仔，玉珏说：“毛绒公仔能让减少人的孤独感，桌椅板凳不仅没有这样的效果，反而让人感到更冷清，这体现了生命的友好。”
天人看见玉珏相框里装裱的桌布，玉珏说：“那是无为送我的生日礼物。”
“没想到无为那小子这么浪漫。”
玉珏的桌子上摆了些装满橄榄油的透明玻璃瓶，里面泡着的照片看起来很复古。天人好奇地打量，分不清里面的两个男人哪个是安有为。不小心打碎了一只，天人万分紧张。
玉珏淡然一笑，“碎碎平安，正好我也想把这照片拿出来。里面的人像被囚禁在一个寂寞的古堡，这不好。”
天人不好意思，“哪个是安有为啊。”
“右面的那个。”
“这照片送给我好吗？”
“嗯。”玉珏大方却缓慢的动作缓解着她的舍不得。
天人得知玉珏和安家兄弟一起长大时无比羡慕，她知道了兄弟二人生于北京的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祖父母辈皆生于书香门第，族人都曾作为战士学者科学家等投身于建国前期的各项目中，二人在严格家教和祖训下长大，性格截然相反。一如他们的名字，有为和无为，哥哥是族人眼中前途无量的天之骄子，弟弟则是不务正业的代名词。前者不负众望，后者则格格不入。
天人央求玉珏讲他们的故事。玉珏说：“无为的英语作文不是抄阅读理解就是用汉语拼音写，语文作文也好不到哪去。他写过篇叫《同学》的命题作文，把他们班四十个同学的名字都写上了。为凑足八百字，把小学同学搜肠刮肚一遍后，又编了几个幼儿园小朋友的名字，还写了我的名字呢。无为小时候经常挨打，为此他做了个挨打账本，记着‘某年某月某日，妈妈打了我多少下’。更要命的是，每篇账本结尾都有句，‘以后我要还回去’。他妈在彻扫卫生时发现了它，又气又笑，恨出了眼泪。这事至今还会在亲朋聚会时被拿出来涮。”玉珏咯咯笑起来。天人让说几个安有为的。“安有为的……”玉珏竟没想起来。天人催她再想想，她终于想起一件，“小时候我们没有手机，有次我挤上了地铁有为没挤进去车门就关上了，我看他口型是让我在下一站等他。下一站我们找到了彼此，之后就再也未曾在地铁中失散过。”
胸大无志地，心栖你左右。或坐或立，都不敢与你并肩。作为附属，我始终低于你。我若嫁你的皱纹，请你附赠半头白发。雨水降落却不返还，我对你的爱也如此。只要是与你，聚或散都是好的，只要是与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