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荣国公府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未几,老管家拉开一条门缝,只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身高七尺衣衫有些破损的少年。
“小诩!”
“忠叔。”
老管家赶忙把门打开,让少年进来,随即,荣国公府的大门再次关上了。玄武大道上只剩下远远传来打更声。
陈菡遥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她眨了两下眼让模糊的视线渐渐恢复清明。
“菡遥,你醒了?”是李昭和的声音。
陈菡遥动了动嘴唇,喉咙里有些干涩。
李昭和抬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说道:“不必再做那些虚礼了,你妹妹的事,朕知道了,是朕委屈你了。”
这句话如同投入河中的石子,在陈菡遥的心里荡开一片片涟漪,她胸口一阵阵的钝痛着,眼泪忍不住不停地往下流。她声音嘶哑的说道:“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臣妾只有这一个同胞姊妹,怎么平白沦为他人冲喜的物件!”
李昭和看到她一向坚强如今却哭得梨花带雨,不觉有些心软,开口安慰道:“是朕不好,当初贤妃对朕提起这件事,只说是南方女子,却没说是你妹妹,朕没有细想便答应了她。”
陈菡遥心中早已猜到此事是贤妃从中作梗,如今得到证实,更是恨得牙根都要咬碎了,她忍不住高声反问道:“贤妃如此嚣张,陛下竟也不管吗?难道陛下昔日与臣妾恩爱的情形只是假象?陛下在贤妃面前怎能如此糊涂?”
三句话一句比一句越矩,可陈菡遥还是要说,她早已想好了最坏的打算——被打入永巷永无翻身之地。
李昭和的脸色平静的看不出波澜,对她的放肆无动于衷。
陈菡遥吸了口气,继续说道:“陛下可知道,臣妾如此激烈的反应不只是因为臣妾的妹妹陈菡芷,还有与臣妾一同入宫情同姐妹的惠芳仪!贤妃屡次暗中使绊挑唆破坏,如今嫚儿的流产和她也脱不开关系,贤妃嚣张跋扈,谋害皇嗣!还请陛下为臣妾做主,为死去的惠芳仪和皇嗣做主!”
“菡遥,贤妃在宫中势力眼线众多,你这些话,不怕被人隔墙有耳听了去吗?”
陈菡遥冷笑一声:“怕?臣妾过去是怕的,可是如今臣妾既然敢说这样的话,便是要从今天起不再怕,从前臣妾畏她惧她怕她敬她,换来的又是些什么?!”
“你妹妹的事,是朕亲自允诺的,君无戏言。惠芳仪的死因太医已经说了是因为终日忧思加上身子差造成小产后大出血,查无可查。”
陈菡遥的声音已经是咬牙切齿,她脸上的表情扭曲着:“臣妾心中不服!她做了那样多阴损的事总不可能事事都查无可查,若是今日之后,不被打入永巷,臣妾终有一日要找到可查之事!”
李昭和目光变得深沉,他将陈菡遥搂在怀里,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六宫之中,人人都怕她,只有你不怕,果然菡遥和她人是不同的,这样不同的你,朕舍不得送到永巷。”
陈菡遥耳根一红,李昭和这样亲昵的动作和话语让她实在猜不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干脆硬着头皮继续随着自己脑子里想的继续说下去。
“陛下,您不怪臣妾吗。”
“朕为什么要怪菡遥?”
“贤妃深得圣宠,臣妾说了这些话御前失仪。”
“朕不怪你,朕作为一国之君,还不如菡遥有胆量。”
“陛下何出此言?”
李昭和让陈菡遥面对着自己,注视着她说道:“韦家,权倾朝野,娶贤妃是朕的母后敬熹皇后还在的时候定下来的。有时候,**的存在是为了稳定前朝,朕这么说,菡遥可懂?”
宠冠六宫不过是表象?这样的答案如同电光火石一样在陈菡遥的心中擦过,迸发出流光溢彩的火花,她握紧李昭和的手,似乎想要把无言的鼓励和支持通过手心的温度传递给他,一字一顿的开口说道:“臣妾愿意帮陛下。”
两双眼眸久久相对,一个澄澈清透,一个深不见底。
“菡遥,不必意气用事。”
“陛下!臣妾不是因为嫚儿和菡芷的事才心中有恨意气用事。臣妾心里将陛下视为自己的夫君,陛下维护臣妾,信任臣妾,臣妾此身此心早已托付给陛下了。哪怕是赴汤蹈火似的艰难,臣妾也不怕,更何况还有陛下在,臣妾只需依附您,协助您!”
须臾,李昭和握了握陈菡遥的手,道:“好。”
是夜,绿珠捧着一个匣子,来到了久久无人问津的长乐宫,披香殿外的回廊上,一个隐藏在海棠树影里的人注视着绿珠的背影,直到她走进披香殿,才快速的离开了。
见她进来,陈素从书卷中抬起头,对身边的圆脸小宫女吩咐道:“款冬,你们都下去吧,我和绿珠姑娘说说话。”
款冬忙应下,接过绿珠手里的匣子,带着其他几个宫女退了出去。绿珠等了片刻,脸上带着亲切的笑意开口道:“二小姐。”
绿珠脸上的笑容让陈素觉得陌生极了,在陈府的时候,绿珠都没有这样恭敬地叫过一声二小姐。
“绿珠,是瑶婉仪让你过来的吗?”
绿珠瞧她反应并只是淡淡的,一点也没有露出些期盼热切,又想起来前陈菡遥交代的话,便用惊讶的语气说道:“二小姐,怎么不叫我们小姐大姐了!咱们在家的时候您不都这么叫吗!”
“这…如今在宫里…这样不合规矩的。”
绿珠抬起手中的帕子,在眼睛边抹了两下,弯下膝盖直接跪在了陈素的贵妃榻边,“小姐近日来常常念及和二小姐一同在陈府的日子,很是思念二小姐。本来小姐是要亲自来看您的,可小姐昨日病倒了,刚刚才醒来,太医不让她下床,这才派了奴婢带了两件很是稀罕的簪子耳珰来看二小姐。”
昨日的元宵宴会上,陈菡遥便没有出现,贤妃只是说她感了风寒身子不适先回去歇着了,听到绿珠说陈菡遥刚刚醒来,陈素心中想这病似乎不像贤妃说的那样简单,便问道:“贤妃娘娘不是说只是感了风寒?怎么还病倒了?”
绿珠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小姐…小姐她…她…”
陈素看她这样,有些着急:“绿珠,你不要这样吞吞吐吐的,有什么便说出来吧。”
“二小姐,这些话小姐本来是不让我说的。我……”
陈素安慰她道:“你说便是了,我不会告诉大姐你给我讲过这些的。”
绿珠这才倒豆子一样的把话全都说了出来:“二小姐,昨日惠芳仪薨了,小姐心中本就伤心,去后殿看惠芳仪的时候,又听到了后个三小姐要嫁给贤妃娘娘堂哥的消息,一时急火攻心便晕了过去。”
陈素听到这话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问道:“什么!菡芷她!我怎么没有听说这件事。”
绿珠用手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下,抽噎着继续说道:“二小姐有所不知,贤妃娘娘的堂哥韦臣光是个生下来便痴傻的人,那年龄足足大了二小姐一倍。这事您之所以不知道是因为这本来就是贤妃娘娘为了打击咱们陈家暗中定下来的,眼瞅着都要拜堂了,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这才说出来给大家听。”
陈素惊呼一声,声音有些颤抖:“你…你继续说。”
绿珠假意又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飞快的看了一眼陈素,看到她脸上受到惊吓的表情,继续添油加醋的说道:“二小姐,贤妃娘娘还说了,三小姐的事不过是对小姐和您的警示。惠芳仪早早的就跟贤妃站在一条船上的事您也清楚,贤妃利用完她便下药害的惠芳仪小产丢了性命。对待惠芳仪贤妃尚且如此心狠手辣,不知道她还会用什么手段对付小姐和二小姐您啊!”
陈素手中的书掉下来落在贵妃榻上,她有些惊慌的白着脸说道:“我……我…你说,贤妃娘娘也会这样对付我?怎么会呢?我没有大姐那样受宠,也不像惠芳仪一般怀了子嗣,她怎么会注意到我…”
“贤妃娘娘一向心狠手辣,您也在这宫里呆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吗?”
“那我该怎么办?我…我该怎么办?”
绿珠赶忙回答道:“二小姐别慌!您和小姐是姐妹,如今惠芳仪不在了,您就算是这宫里小姐唯一的联系了,小姐必定会护着二小姐的!”
陈素伸手搀她起来,却不再说话。
绿珠看她不回答,却不似刚刚那样惊慌,心知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不疾不徐的道:“奴婢先回去了,您好好想想,若有什么困难只管告诉小姐,有小姐在,必定不会让贤妃害了您的!”
陈素点头应下,并没有让人送她,只是看着一旁的烛火出神,眉头久久蹙着。
此时的章台宫中。
暖阁里只掌了一盏灯,容淑媛懒懒的歪在椅子上,右手轻轻叩着黄花梨木扶手。
立于椅侧的采荷低着头小声禀报着:“娘娘,采莲传来话,瑶婉仪身边的绿珠姑娘刚刚从长乐宫出来了,看样子陈贵人倒是被说动了。”
容淑媛无声的笑了,有些可惜的说道:“本宫还以为她是个难得的明白人,没想到还是上了套儿。”
窗外的夜色黑沉沉的,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的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