姗姗来迟的李昭和刚走到鸾鸣台门口,便听到大殿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是一声惊呼:“快…传…传太医!惠芳仪身下全是血!”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每个人都被吓住了。
陈菡遥的座位挨着卫嫚儿,她看着下半身的罗裙被血染红的卫嫚儿,惊的捂住嘴。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仔细的打量她了,竟然消瘦的脸颊都有些下凹。她眼神空洞的望着鸾鸣台高高的金顶,惨白的脸庞因为遮了浓厚胭脂显得有些诡异。清秋和思衿在她身旁忙成一团,几个强壮的宫女正抬起她的手脚想要把她送入后殿的床榻前等待太医的到来。
突然,卫嫚儿转过头,直勾勾的盯着陈菡遥,虚弱的张了张嘴。陈菡遥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她看懂卫嫚儿的口型,她在说——菡遥姐姐。
宴会此时已经举行不下去,李昭和和几个位份高的妃嫔都去了后殿,陈菡遥也慌慌张张的往后殿赶,走进门,迎面扑来的便是一股让人生寒的血腥味,一个太医正摇着头从隔断着床榻的屏风后走出来。
“惠芳仪如何?”
那太医语气很是惋惜:“禀陛下,惠芳仪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两个月了,但芳仪胸结郁气,忧思成疾,如今又大出血,微臣已经尽力了,惠芳仪身体底子太差,只怕…只怕是母子都保不住了。”
陈菡遥愣愣的站在原地,望着那道绘着黄鹂的屏风,黄鹂多子,如今看来却满是讽刺。她右手攥住流华的胳膊想让自己停止住身体不受控制的筛糠。后殿里没有人再说话,只有衣料在地上拖动摩擦和细碎的脚步声,妃嫔们的渐渐离去,让这里显得愈加空旷。
陈菡遥觉得此时世间只剩下了她和卫嫚儿,她们一个站在屏风外,一个躺在床幔里,明明几步的距离,却好似阴阳相隔。
是谁在一旁哭个不停?陈菡遥木然的低下头,却看到跪在她脚边哭的话都快说不利索的清秋:“瑶婉仪…求…求你,去看看我们小主吧…她…她想…见你。”
陈菡遥让其他人都退下,有些忐忑的走过那道屏风,掀开床边月白色的纱幔,血腥味浓郁的刺鼻,为这狭窄的一方空间里所有的空气都的浸染上死亡的颓败味道。已经被脱去罩衣的卫嫚儿睁着眼躺在榻上,神色十分坦然,看到她进来,已经灰白的脸上虚弱的扯出一个显得有些可怖的笑容。
看着这样的卫嫚儿,陈菡遥终究还是喊了一句:“嫚儿。”
这声久违的呼唤让卫嫚儿已经如同一潭死水的眼睛显现出几分神采。她似乎回光返照似的,竟然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歪靠在软垫上。
“菡遥姐姐,你还能这样叫我,真好。”
说完,她又想抬起手握住陈菡遥的手,可试了几次,手颤巍巍的抬起,却始终握不住。
陈菡遥不忍的轻轻把手覆在卫嫚儿的手上,安慰道:“都会好的,嫚儿。”
卫嫚儿有些恳求的说道:“菡遥姐姐,你听我说吧。”
陈菡遥握紧了她手,那双手似乎只有一层皮肤覆盖在骨头上,握在手里竟然有些硌手。
“我必须答应贤妃,不然她便会害你。我说过伤害姐姐的话,可每次都是身不由己。从我发现自己怀了身孕以后,便知道贤妃不会再放过我,终日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防备着,如今终于熬出了头,能够解脱了。只是怕菡珧姐姐会怪我,不再原谅我。”
“嫚儿,我不会怪,是姐姐误会了你!你会好起来的,你相信姐姐啊!”
卫嫚儿轻轻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菡遥姐姐,我不在了,还有陈素,她生的一副好相貌,却是个温顺又逆来顺受的性子,让她帮你加上皇帝的宠爱,你在这**里必定可以站稳脚跟。只是你要记得,若是有了身孕,胎儿未稳的时候,千万要瞒住贤妃,你身边的方全江便是贤妃派去的,你也要小心他。贤妃让我送你的那串珠子说是红珊瑚,其实是红麝串,我用早年父王赏的珊瑚珠子掉了包。她看你天天带着心中认为你是不会有身孕的,若是被她发现…”
似乎是说的太急了,卫嫚儿猛烈的咳嗽了两声,她眼睛因为喘不上气而凸出,嘴巴大张着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胸腔剧烈的起伏着,像一只被海水拍在沙滩上垂死的鱼。她好不容易才稳住呼吸,声音也带了些喘音。
“那只猫儿…是知琴故意用戒指刺了它,才会猛地…扑出去的…贤妃早就查到了咱们的一切…我不敢…不照着她的吩咐说…只是…她也没想到…皇上…对你如此用心。”
每一句话都在消耗着卫嫚儿残存的生命,每一个字的脱口而出都带着身体里暖流从她体内消逝而去。她似乎是说累了,声音越来越轻,断断续续的,像一片漂在半空的羽毛一样摇摆不定:“菡遥姐姐……我…是…做梦了…吗,我…看到…卫…宫了……”
卫嫚儿的力气突然变得极大,她伸出手臂拼命向前抓了两下,随后,那条手臂咚的一声垂落在床榻上,再也不动了。
陈菡遥使劲的摇动着卫嫚儿冰凉僵硬的身体,想要把她叫醒,让她睁开眼睛再看看自己,她的耳边全是卫嫚儿的声音,欢乐地,伤心的,担忧的,恐惧的,冷淡无情的,弥留之际的。脑海里全是卫嫚儿的脸庞,童稚的,青涩的,成熟的,冰冷的,灰白的,了无生机的。
“我叫卫嫚儿,你长得真好看,别叫我帝姬,叫我嫚儿便是了。”
“菡遥姐姐,那桃花开的真好,我们折一枝回去插瓶好不好?”
“菡遥姐姐,我今后想要嫁的人,一定是个文武双全的大英雄!”
“菡遥姐姐,我不要去洛京,我们一起逃走好不好?”
“菡遥姐姐,我们走了这样久,以后会不会再也回不去乐陵了?”
“菡遥姐姐,我害怕。”
“菡遥姐姐,在这后//宫里便只有你和我了。”
“菡遥姐姐,我正要去看你!你便来了!”
“菡遥姐姐,北国的冬天怎么这样冷,我每天让奴才把地龙烧的旺极了,懒懒的都不想出门。”
“菡遥姐姐,思衿说快要下雪了,等我病好了,咱们一定要一起去看看。”
“瑶婉仪不曾听错,我劝瑶婉仪还是挺贤妃娘娘的话,这后//宫毕竟是贤妃的天下。”
“只是怕菡珧姐姐会怪我,不再原谅我。”
嫚儿!你怎么这样傻!我哪里会怪你,是我对不起你!
陈菡遥双手撑着床沿试了几次,才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机械的迈着脚步,不知用了多久,才挪动到后殿的走廊里。
绿珠和流华赶忙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她。三人没走几步,便看到前方不曾被宫灯照到的黑暗角落里走中走出一个凹凸有致,浓妆艳抹的身影。
“这不是瑶婉仪吗,曾经背叛了姐妹之情的惠芳仪走了,竟把妹妹高兴的忘记了如何走路了吗?”
陈菡遥像个牵着线的木偶,按着规矩行礼。
贤妃咯咯的笑了两声,喜气洋洋的说道:“妹妹别这么客气了,咱们以后也算得上亲戚了,本宫可是特来贺妹妹双喜临门的呢!”
陈菡遥猛地抬起头,咬着牙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哟,妹妹别着急,本宫这就告诉妹妹。大后天可是个好日子!本宫的大堂哥韦臣光要迎娶你的亲妹子陈菡芷。算起来,这的花轿如今也该到洛京城了,妹妹说说,从今往后咱们是不是算亲戚了?”
说罢她给身边的知琴使了个眼色,知琴满脸堆笑的赶忙把话接过去继续说道:“奴婢给瑶婉仪贺喜了,菡芷姑娘可真是好命呐!臣光少爷可是咱们韦司空的亲外甥,那些什么数不上的远亲可比不上臣光少爷身份尊贵呢!如今刚到而立之年,一房妾也没有,迎娶菡芷姑娘可是按照正妻之礼过门的!虽然少爷生下来有痴傻之症,可菡芷小姐聪慧美丽,说不定嫁过去就把少爷的病给医好了!”
卫嫚儿和陈菡芷,都是她最重要的人。一个此时冰冷的躺在血泊里,一个不久之后就要嫁给一个比自己年纪大了一倍的傻子!她忍气吞声,她低眉顺目,她谨言慎行,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吗?!陈菡遥只觉得久久压抑在心中的怒火一齐喷涌了出来,颈边的血管里沸腾翻涌的血液撞着耳中鼓膜砰砰的响个不停,她尖叫一声挣脱开流华和绿珠的手,疯了一样要去掐韦贤妃的脖子。却被早已料到她所作所为的王德勤一脚踹在身上,狼狈的跌在地上。
韦贤妃若无其事的拨弄着金步摇,如同看一只卑微的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一般怜悯的开口道:“唉,妹妹怎么这么不小心。好了,皇上还等着给本宫过千秋呢,本宫就先去鸾鸣台了,妹妹也快些过来,让身边的丫头馋稳了,可再栽了跟头让别人笑话。”
说罢,她笑着转身离去。
陈菡遥恨的嘴唇都被咬破,满口的腥甜,脸颊贴在冰凉的地上,刚刚被踢到的肚子疼的她缩起了身子,突然,她不受控制的抖着身体笑了起来,像一只在地上不断蠕动的可怜虫。流华和绿珠要去扶她,也被她挥动着四肢打开,终于,她再也没有力气了,只觉得眼前一黑,软在地上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