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放开太阳,天边出现第一丝光亮,眉头紧皱的女子便颤动睫毛,醒了过来。许是睡的不大安稳,许是噩梦连连,起身后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平时所住的屋子。
嗓子有轻微的沙哑,回眸间脑海里闪过素衣男子翩然下落的惊鸿身影,修长手指拂过脸颊的触感,木蝴蝶树沙沙吹落的枯叶,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狠狠甩了甩头,转身下床穿了鞋子。听见里边有动静,白露白霜忙走进来,利落的伺候江越洗漱。
白露白霜看着仍然睡眼朦胧的江越,眼神有轻微的闪躲。
昨晚等了许久不见江越回来,直至午夜过后临近丑时,才见有人抱了江越慢慢走了过来,大惊之下,近看才发现是乔祤。
江越这次做事大胆妄为,违背了仪王的令,在她两眼皮子底下出了问题,两人正值心惊,却见乔祤亲手送回江越,脸上的表情便有些不够用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乔祤亲自将江越安置好,又掖好被子,一句责备也没有,流水般畅逸的身子便飘出了屋子,眨眼,变没了身影。
留下两个不知该何反应的丫头面面相觑。
皇家聚集着全天下最技艺精湛的能工巧匠。临近傍晚下达的命令,却在第二天天未亮便送来了官袍,做工精细,不见半点凑合马虎。
太渊第一次受封执笔尚书,其实所有人都不大懂这是个什么官职,本因一笑而过的事情,却在听到随朝后,所有人变了脸色。这个随朝,打破了人们想象中的狎昵露骨,才发觉,这个官四品,并不像自己所想只是一个玩笑幌子,这是真的职位所在。
尚书服用月牙白的云绫锦所缝制,名贵的衣料裹着身子,看着便朦朦胧胧的云纹衫在外边加了一层烟罗紫云雾绡,更像裹在一团雾里。衣领微微竖起,银边立领下,微微侧身便可看见白皙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高腰束身,刚刚还华贵的衣袍顿时被腰间细弱的弧度所倾倒,与这倒弧线一起起伏跌宕,勾勒出美好的身段。
江越一直都知道楚月是美的,却不知道自当换了灵魂后这个脱胎换骨的女子更是美得惊人。高高束起的长发倾泻而下,映着清晨还未升起的太阳,生生刺痛眼睛,堪比午时的阳光。
太渊有早朝的习惯,皇帝卯时上朝,官员寅时便要在乾清宫等候皇帝,不得有半点亵慢。
而这执笔尚书却不用这般,执笔尚书,在江越的理解来看有点像明朝时的殿阁大学士,一笔票拟,甚至有助皇帝批阅奏折的特权,却不知皇帝如何做想。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驶进皇宫,却发现前面也有一架马车,仆人揭开车帘,一双美玉般的手,紧接着便是长孙楚楚细弱扶风的身姿。
江越看着长孙楚楚,还是那般病弱西施的娇弱,但娇柔似水的眼神里却也包含着一丝坚韧与感激。刹那间聚焦的两双眼睛,让江越不再为打破了长孙楚楚的皇妃梦而惭愧,两名同样美得动人的女子相视一笑,笑里有理解,有感激,在东方红日渐渐升起的刹那间,惊动了芳华。
江越同长孙楚楚在太和殿外殿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皇帝便整装肃穆的走了出来,抬眼便看到两个娇柔的女子,唤李全平准备两架布辇,便不再言语,两人默默转身跟在身后。
清晨还有丝丝凉气,透过布辇,娇嫩敏感的肌肤仍然可以感觉的到,但是却抵挡不了江越此时内心的激动与紧张。
说不紧张是假的,以一个女子的身份第一个站在大堂之上,不用跪拜,只需俯视群臣,这样的澎湃与刺激时难以想象的。江越不知道长孙楚楚是怎样的想法,也不知道她和自己是否一样需要用极大的勇气去平息内岩浆一般炙热与冲动。
布辇终于晃晃悠悠得停了下来,走出来全身的紧张被凉风吹过,一个激灵,满心的滚烫岩浆似乎被冰山倾盖,刹那间便凉了下来。抬眼便看到皇帝似笑非笑的眼神,顿觉丢人,忙低下头,轻轻拉过旁边的长孙楚楚,却发现这个看似沉着的女孩子也是满手的汗水。
江越抬眼看去,长孙楚楚面色煞白,却又透着一丝难以惊觉的红,似是红霞惊现黯黯黑夜的神奇美观,是紧张与激动相交叉所得到的产物。旁边这个女孩,真正堪堪十五岁,从小接受的都是绣花嫁人相夫教子的蓝图,从小未曾在众多人面前抛头露面,此时还能做到这般,已属不易。
乾清宫宫门慢慢打开,拉出一道光亮的白影。越来越宽,终于在开到极限后传来木桩相触碰的声音,江越才看清里面的情形。
肃穆与高贵。
群臣分列两边,齐齐跪拜在地。一身身官服从朱红慢慢过渡,形成一道难以描述的气氛。
寂寂无声,却不是夜晚般的冷寂,这种严肃与恭敬,让江越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古代专制下的尊贵。
天子至上,皇帝独尊!
大殿里除了几人一步一步走动的脚步和衣衫摩擦的丝丝声响,便只能听见沙漏默默落沙时的簌簌音律。
从来不知道,原来几步路也可以这般困难。
数不清的目光,认不出的打量,生硬的双腿只能尽力跟上皇帝的脚步。不能快一定,不能慢一点,不能在这庄重紧迫的气氛中发出第二声不和谐的音响。
直至,登上最高处的那一刻,
一览众山小!
这一刻,江越觉得自己不是那个被父母扔弃的孩子,不是那个初至异世的可怜人,更不是一枚可以随便弃置的棋子。这股从心口窜出的热火,烧的全身发烫,融化了心中的冰山,烧着江越的理智,烧着她将要熄灭的野心,所欲被压在心底的不合适,在这一刻,迸发出熊熊烈火,直窜云霞!
在这一刻,她听见了内心狂热的呐喊声。
权力!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将是不凡的一天。
今天,将有两个女人会站在圣上的身边,不以嫔妃的身份,不以内侍的角色,和他们一样的姿态,却生生比他们高出一截。
有人在按捺住心里的好奇,有人在垂眼忐忑,却在两个少女相继转身的那一刹那,变得寂寂无声。绮丽幽柔的美丽,夕眠仓霞的朦胧,汁墨淋漓的不可亵渎,在这一瞬间都体现在了两个豆蔻女子的身上。
美!
这一刻,连乔祤的心都忍不住多跳了几分。
成武帝懒懒坐于上座,珠帘翡翠后,古井水般幽深的眼睛在这一刻透出了早已心知的理所当然。
但在这片刻的震惊中,总有几分另类独行的不一致!
比如
高文成,再比如,
温仝。
第一时间听到陛下设立女尚书,高文成第一反应是嗤之以鼻的轻视。却在这一抬头的瞬间看到这种熟悉的脸,那份嗤之以鼻变成了一份震惊与酸涩。像一棵酸枣树在自己不知道的角落里默默生长,却在自己发觉时已经无法除去时,只留下无法去除的酸涩,萦绕在鼻息之间,久久不能散去。
他怎么会忘那小小的女子为了自己奋力完美自己的深情,他怎么会忘了那美丽的女子在与自己侃侃而谈时专注的目光?这些日子以来极力亚藏在心底的痛苦与相思,这些被权力被野心遮盖了的回忆,被活生生的翻出来,与艳丽四射的女子轻轻触碰,烫出呲呲作响的伤痕。
说不出的疼痛,道不明的兴奋!
与女婿不同的是温仝。
眼睛的闪躲暴漏了他内心的惶恐!那也夜暗杀江越失败,暗探回报乔祤救了江越,他便有了隐隐不安,在这一刻看到这个女子站在离皇帝最近的地方,那眼神撇过时的轻蔑与杀气,让他无法不颤抖,不惶恐!还在纠结间,话已从口出。
“陛下!臣有本奏”
“哦?温相有何要奏?”皇帝仍是闲淡不羁的语调。
“臣认为设女尚书一事大有不妥!”
江越眼神微动,有点诧异。
她不认为温仝是这般沉不住气的人,抬眼看到一旁同样诧异的高文成,便明了因。
暗杀这件事果然是温仝所做,高文成全然不知养育了自己将近二十年的姑父姑母早已被身旁的岳父所杀害,更不知道倾心恋了自己多年的表妹早已化作了一缕香魂,随风远逝。温仝不怕自己,却怕女婿疑心,不由轻笑一声。
“温爱卿认为哪里不妥?”
温仝一开口便知道今日这般作法大有不当,而如今皇帝发问,只能硬着头皮作答,
“回陛下,自古以来,我朝便没有女子为官的前例,陛下这般做法,实在是有违古训啊!”
“是啊是啊,陛下这般做法,实在不妥啊”温仝话音刚落,朝臣便纷纷应和。
皇帝低低一笑,伸手摩挲大拇指上的蓝田扳指,却不回答,向着身后的江越轻轻招手,对着满堂大臣,调侃的语气,
“江爱卿,我丞相说你这般有违古训,你怎样想法?”
“陛下!”温仝不曾想到皇帝会将问题转向江越,急急开口,却在半道反应过来,忙忙闭了口。
“回陛下”江越坦然道。
“太宗当年订下训令,只为解决当时问题。当时未有女子参政,太宗也未有这般想法,不过若有女子参政,太宗那般宽宏大量,温丞相怎知太宗不会同意呢?”一句话既夸了太宗,又赞了当朝皇帝,乔祤听见女子这般言论,嘴角微微上翘。
“大胆,满口胡言乱语,太宗早已仙逝,怎由得你胡言乱语”
“温丞相说得好,”江越拍了一下手掌,继续道,
“太祖既然已经仙逝,温丞相便要明白,当今这天下便是陛下的而
非太宗,陛下既然允了江越做这执笔尚书,温丞相为何对陛下的决定如此不满!”
“陛下,臣绝无”温仝急急跪地,正值说话,江越清越的声音又切断了温仝的话语,
“再者,温丞相说陛下有违古训,那江越可否问温丞相以及诸位大臣几个问题?”
温仝心里又惊又急,却又逼得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发问,
“你有何疑问”
“温相是否记得当年陛下开科举收进士的举动?不过江越记得清楚,太宗可没定这训令,那江越不知温相考了科举中了进士可否算违了古训?当年陛下颁了诏令,怎不见温相大呼陛下有违古训?而如今温相正是借着这有违古训的科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听不到有满朝文武抱怨一句温丞相违了古训??”一句高于一句的音调,一句不断一句再接的询问,平时能言善辩的温仝在女子的质问中震在了原地。
该怎么回答?
自己寒士出门,若无科举,便没有自己的今天。温仝嘴皮微微发颤,想发一言,却在这一刻无话可说。
乔祤听见女子瞬间将剑转向温仝,自己却全身而退,虽觉得她今日举动不大妥当,却也不觉赞叹一声,轻抬眼帘,柔柔目光与江越不经意的目光撞在一起,那刚刚还剑拔弓弩的女子却在这一刻不自然的敛下清眸,禁了声音,躬身退回了原来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