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沉雷候孙毅之女江越,护国公长孙游嘉孙女,诗学有谩,清声精锐,赐封执笔尚书,官四品,随朝,侍奉御书房,钦此!”
两份诏书在沉雷侯府与护国公府炸开了两朵烟火,随即一股口舌之风便将这团星火吹散至整个太古城,星星之火,以燎原之势迅速蔓延了皇宫内外,一瞬间,江越与长孙楚楚的名字变得津津乐道。
江越知道这份诏书下达后将会带来怎样的震惊与反对。正如同刚刚回到沉雷侯府,沉雷候孙毅满脸的暴怒。
“你做什么,你可知全朝上下都在恭喜我喜得贵女,你可知形形色色的人说这句话是怎样的语气,你可知你坏了王爷的大事,你还真是争气!”
江越不禁挑眉,看着孙毅气的发红的脸面色不禁有些冷硬。她能理解孙毅怪自己打乱了乔祤的计划,却不知什么时候给了孙毅这个错觉,这个语气,真把自己当成了他的下人。刚刚才因皇帝的诏令而欢愉的心情,瞬时被一股寒风夹着雨雪刮走,只剩下了满地的冰渣子。
“侯爷说的这句话可真叫人诛心。王爷还没说什么,您这般着急作甚。侯爷可别忘了,刚刚下了诏令的可是陛下,我自己昏了头可以,您可别说当今陛下也昏了头脑。”不顾被自己气的快要冒火的孙毅,眼神轻蔑,讽刺道,
“侯爷也不用这般激动,江越是个什么身份,我自己清楚地很,不用您一遍一遍的提醒我。”却看到门口青影一闪,不禁顿了顿。
孙玉锵刚刚进门便听到这句话,抬头一看,便看到这位名义上的妹妹与父亲对峙,两两不相让。
江越见有人进来,抬眼一看却是孙玉锵,于是也不管他,正准备继续叱骂,却听到一声巨响,便看到孙毅将一张梨花木小圆桌一掌劈了个粉碎。那股子狠戾,恨不得一掌是拍在江越身上一样。
“爹!”孙玉锵急急拉住孙毅,给了江越一个别激动的眼神。
激动?江越心里觉得好笑,我哪里有激动。拍碎桌子的是你爹可不是我。
“你看她娘的说的叫什么话!自己坏了事还这般理直气壮,王爷辛辛苦苦救了她谁知救了个白眼狼”孙毅抓着儿子指着江越,一出口便爆粗口。
孙毅年轻时陪武帝念书便没学个什么,后来带了兵,并且在边境一呆就是二十年,说起话来没半点涵养,生生像个村茫野夫。
江越看着孙毅丢了以前慈祥的面具变得狰狞可怖,演技之精湛,变脸之迅速,心里涌起一阵阵的恶心,却又升腾起一股子报复的畅快感,犹如冰凉的薄荷叶子慢慢融化滑进口中,满心的清凉畅快。
坏事?我可从没有答应过要按照你们想的的路子走,编排我的人生,孙毅,你还不够格!
江越不想承认在这份舒爽的畅快感后还沁透着丝丝悲凉的苦涩,其实早就知道的事情,早就知道的真相,却在侯府的一天天中慢慢放软了心。孙毅虽粗犷,却会慢慢相处后毫无芥蒂的将他的军旅生活讲给她听,也会突然想起已经故去的夫人而无语凝噎。孙玉锵也会在下朝带一两件特色小吃给她,也会与她谈天说地,像一位大哥一样温醇耐心。
但是,他们还是将自己喜笑颜开的送进了宫,还是在自己打破了他们的计划后散掉了所有的温柔与耐心。
心里剩余的一点点耐心也随着心境变得冰冷起来,
“回侯爷,江越句句说的都是人话,”忽视孙玉锵求她熄声的眼神,找了把椅子闲闲一坐,
“侯爷想想,我哪句话说错了?陛下下旨封的尚书,可不是我自个编造玩的。我江越知道,自己是个商贾女,死了爹去了娘,您也不必一直提醒我,我记性好的很,忘不了。”
“阿越!”孙玉锵急急打断江越刀子一般的话,脸色发青,也有些生气。
“你这话才听着诛心。自打你进了府,爹爹和我可有半点亏待你,我待你如亲妹妹,父亲也待你如亲女儿一般,你怎可如此说话!”
江越抬头看脸色不太友善的孙玉锵,抿了抿嘴唇,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是啊,真真是好哥哥好父亲。这般有利可图的事情你们怎会拒绝,你们怎么会不好好待我!就算我身份低贱,却是乔祤安插的棋子,就算我再卑微,凭借着这张脸也可以帮衬你们侯府。这回所有的一切都被我打破了,终于忍不住了?
“小侯爷说的是”江越笑道。
孙玉锵一听江越这般称呼自己,刚刚还略带愤怒的脸顿时一僵,说不清什么滋味。
“江越因一己之私坏了小侯爷和侯爷的好事,坏了仪王的好事,”不顾孙玉锵面色微焦的神情,继续道,
“江越自觉地对不住侯爷,对不住小侯爷,也不好没皮没脸的再住下去,江越这便搬出去侯爷也不必看着我糟心!既然坏了仪王的事情,江越亲自去给王爷赔礼,怎么罚也是王爷的事情了,王爷秉公的很,想必侯爷也放心的很。”
江越,你还真是越活越蠢,换了身子便忘了前世的抛弃与失望么?轻轻自嘲后,不顾身后还在唤着她的孙玉锵,踏过满地的黄花落叶,在两人愤怒又略带闪躲的眼神中慢慢越走越远。
十一月的傍晚,凉风寂寂,吹走了天空舍不得离去的层层红霞,送走了天边不愿落下的融融红日,吹开天幕,吹开了还泛着光亮的苍穹,露出黯黑的夜幕,携带着凌凌星点,缀了一地。
江越一个人静静躺在湖边的草地上,偶尔会有落叶簌簌飘落,落在耳边,落在脚边,落在双眼微阖的俏脸,带来睫毛微微的颤动。
从进宫到回到侯府,江越滴水未进,却感不到饥饿感不到口渴。前世今生,江越突然想起,自己永远缺了一样东西,亲情。
忍不住笑自己的天真,笑自己的傻。
因为从来不知道亲情是怎样的感触,总会在无时无刻的想去感受这份若有若无的温暖,明知是假,却还是忍不住去触碰,却在触碰到那份干净明净的湖水后,发现自己永远都在岸边,永远不能与它融为一体,那冰凉的触感,永远未曾变过。
想起上一世的孤寂,与此事这份寒冷逐渐重合,冰凉,疼痛,就像当年哭着抱住母亲的腿却被狠狠踢出去后的伤痛,就像一人无处可去时紧靠着的的防盗门,就像父亲母亲永远冰冷的表情话语。蓦然间,泪水已经湿了面颊。
湖边的木蝴蝶树发出微微声响,惊起了夜息的鸟儿,来不及擦掉满脸的泪水,眼前白影一闪,身边微动,说不出的淡雅清香,风华绝代的男子和自己相同的姿势,已经躺在了自己身旁。
十六的月比十五来的更圆更亮。亮的可以数清眼前男子浓密的睫毛,能看到她素色长衫上认不出的花纹,也能看到,白日里艳丽逼人的女子此时脸上来不及擦去的浅浅泪痕。
男子微微侧身,修长的手指在女子片刻的呆滞中轻轻抹去了盈盈泪花,一片羽毛般的轻柔,一滴水般的温和,一瞬间,眉眼流盼的星眸带过了万载流芳。
纯朗温润的声音,“怎的哭了?”
回过神来,脸上还有男子温温手指遗留下来的触感。不同于浑身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乔祤手指上有一层浅浅的薄茧、这是练武人才能留下的印记。
刹那间的静默,突然见江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这样晴朗的夜空,在这样华美的月色,在这样静默的气氛,对这个男子满腔的怨恨与不满,似乎在这一声透着关怀的问候声中化成了丝丝的委屈,都化成了前世今生的痛苦,化成了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再也忍不住的崩落而下。
乔祤静静的看着女子微微耸动的双肩,寂寂寒夜中无声的哭泣自己却听得清清楚楚。泪眼朦胧中深沉的痛苦有着自己理解不了的沧桑与无奈。
江越似乎忘了身边是谁,只觉得四处透着的空气是前所未有的冰凉入骨,只有身边这一丝温热的源头,能让自己在绝望中赶走父母冷漠的神情,忘却楚氏夫妻关怀自己却惨遭杀害的惨状,才能躲开孙毅对着自己大骂坏事的恶毒。终于,泪水渐渐哭干,声音慢慢嘶哑,动静缓缓停歇,顺着这一丝热源,江越沉沉睡了过去。
临近午夜的夜晚,冷的发寒,身边女子微微一缩,乔祤这才发觉自己将这仅仅见过数面的女子看了许久。
轻轻一动,碰到女子犯着凉气的手指,又想起那近乎绝望的眼神,无奈的叹了声,真气缓缓流动,流入冰凉的身子,驱走女子身边的寒冷,抚顺连连噩梦,直至安稳。
水无蘸月之意,月无分照之心。
这一夜的静谧,不知蘸了谁的意,照了谁的心。是安然入睡的女子无意的脆弱?是温柔男子静默的陪伴?还是远处树后青衫男子看着两人沉寂默契的情景时内心不知名的伤痛?
而一切,伴着第二日温暖红日的渐渐升起,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