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衣宫女扶着娘娘到梳妆台前坐下,早有七八名宫女鱼贯而入,或端着盥洗盆,或捧着擦脸巾,或托着一应干净衣物等等。给娘请过安,这些人便开始伺候娘娘洗漱,更衣,梳头。
在这过程中,娘娘有一次指着川棠,眨巴着眼睛惶惑地道:“公主……公主挨打了!”
有几个宫女掩着嘴笑,拿眼觑着川棠,俱是一副看好事儿的模样。
“哎哟我的娘娘,她可不是什么公主,她就是个下贱的宫女,您哪,才是这屋里最大的呢。”有人哄劝着。
娘娘的嘴唇蠕动着,看了看川棠,又看了看说话的那一个,似有疑虑,又似紧张不安,嗫嚅着,她近乎呆滞地开口:“她是公主……别打公主……”
“梦都不带这么做的,她要是公主,那咱们还不都是……”后面的话不用说了,早有人会心一笑。
这会儿那娘娘伸出手指着川棠,瞪大眼睛固执地重复:“公主挨打了!”
之前那位黄衣宫女抓住娘娘的手,用力按下去,“她不是公主,娘娘。”语气里竟有一分不耐。
“可是……”
“娘娘,你坐好吧,大家伙可都等着把你伺候好呢。”说罢,黄衣宫女按住了娘娘的肩膀,硬是把娘娘的身子给摆正了。
见她这样,一个红衣宫女略微皱了一下眉头,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那娘娘木愣愣地任由黄衣宫女摆弄,眼珠子也不转了,只顾念叨着:“她不是公主,她不是……”
“对,她不是。”黄衣宫女满意地说道,扫了众人一眼,“还不快点忙活,等会儿沁鸢姑姑来了,可就有得受了。”
顿时众宫女都开始动起来。
此时的川棠垂首站立一旁,内心如鼓在敲,每一下都惊得她的小心肝忽悠悠颤动。
虽是不敢抬头去看,但听也听得出,这娘娘是个疯子。
之前还当家里祖坟冒青烟,这会儿她是自个儿鼻孔冒青烟了。原本还指望着娘娘能帮她开脱,哪知……哎,她这真是衰神附体啊。
有个宫女忽然看向川棠,讥诮地道:“哟,这娘娘的衣裳穿在身上就是不一样,整个人都显得不一样了。”
这句话引得一众宫女都朝川棠看去。
不免有人带着妒意道:“可不是么,这要是路上见了,保不准真会让人当成公主呢。”
“先不管别人当不当,她自己肯定是当了,要不然她怎么还不把衣服换下?”
“嘘,说话可要小心着,万一这位真是公主冒充的宫女,你们的脑袋可就没啦。”
黄衣宫女哼了声,冷冷地道:“也不瞅瞅自己是什么德行,也配做这种梦?真以为娘娘的尊口喊你一声公主你就成了那飞上凤凰的乌鸦?”
一时哄笑声响起,屋里显得热闹极了。
“素瑶姐姐最会说笑了,这满屋子的姐妹若是还有没睡好的,听了这话儿也就立马精神了。”一个绿衣宫女巴结着道。
“可不是么,只要素瑶姐姐一开口,就没有一个不笑的。”另有人附和着。
“你错了,倒是有人不笑呢。”一个宫女道,调皮地眨眨眼,朝川棠虚指一下,“喏,她那脸板得就像是陈年老醋酿成的溜丸子似的。”
“这又是一个嘴利的……”正给娘娘梳头的宫女说,“她哪是不笑,她是不敢笑!你们啊,真是个个鬼灵精怪,非要闹得人家小丫头面红心臊不可。”
“若光是面红心臊就能让她免了惩罚,那可真是便宜了她呢。”
“可不,等会儿沁鸢姑姑来了,少不了要给她吃些苦头。”
“哎呦,你可是说错了,谁敢让公主吃苦头?”
又是一阵哄笑声响起,就这样打趣着,屋内笑声连连。唯有两个人与这热闹氛围似乎格格不入。
一个是娘娘,她木然呆坐,表情呆滞,一张原本美丽的脸蛋上全无生机,偶尔嘟哝着什么,连身边人都听不清楚;另一个便是川棠,她垂首站立,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在宫女们开着玩笑时,她已经换上了一身浅绿宫装。这身衣服是叠放在一张小几上面的,川棠起初还担心自己又穿错,结果她看到没人对她投来异样的目光也就稍稍放下心来。
真正放下心是不可能的。此刻的她忐忑不安,一颗心激烈跳动,揣测着等待她的会是怎样的结局。
从这些人的谈话中,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一个低级宫女,在一个疯了的娘娘屋里上夜,这种差事原本是美差,可就因为这娘娘是疯了的,竟被人支使了她这个最为低贱的来伺候,结果……娘娘居然伺候她穿衣……
这事儿往小了说也要摊上个对主子不敬的罪名,往大了,那就是真应了黄衣宫女前面的话:这是大逆不道。
现在她只能祈祷自己好运了。
不多时,一个穿着打扮均与宫女们不同、通体气派不凡的女子进了屋,后面跟着两个小宫女。
众宫女纷纷垂首唤道:“姑姑。”
川棠亦跟着照做,拿眼角瞥了沁鸢一眼,瞧见这位面色不善,顿时心中一凛,偏生沁鸢朝她看了过来,捕捉到了她鬼鬼祟祟的目光,脸色愈发不好看了。
川棠急忙低下头。
这会儿,那些宫女也没人敢开玩笑了。
沁鸢朝娘娘走去,也不给请安,只说道:“娘娘,到外间坐了罢。”
立即有人打帘子,另有两个绿衣宫女搀了娘娘往外间走,一直来到正堂。其余人也都跟了过去。
那两个宫女服侍娘娘在榻上坐下,整个过程中娘娘就像是个木偶一样任人操纵。
那坐榻本就是双人的,中间横了一张小几,沁鸢也不犹豫,在另一边坐下后,当即就开始发号施令:“去知会膳房一声,娘娘可以用膳了。”因萱妃是个疯魔的,起居难免不定时,便每每都由这边知会膳房。
一名宫女领了命就要走,沁鸢叫住她,“顺便让膳房把今儿中午的菜式改了,娘娘要吃翡翠虾仁,香菇烧栗子,再扎几串豆腐丸子,配三鲜鸡汤一并都要准备好。”
宫女应了声,去了。
分明是自己要吃,却打着娘娘的名义,而且众宫女竟然还对她毕恭毕敬的,看来这个沁鸢平日里必定是作威作福久了的……碰上这种人,川棠觉得自己凶多吉少。
果然,那宫女一走,她就被拎到了刀口上。
“素瑶,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名叫素瑶的便是那个黄衣宫女,她上前一步,把茶碗递到沁鸢面前,神态中尽是恭敬,对娘娘都没见她这么尊敬呢。
“姑姑,这川棠忒大胆,今儿我见都卯正二刻了,里间仍没动静,就带了倾月进去瞧,结果你猜,我看见什么了?”素瑶故意卖起了关子。
沁鸢从鼻孔里“嗯”了一声,把茶碗凑近嘴边抿了一口。
瞧出沁鸢不感兴趣,素瑶便收起卖弄的心思,把事情如实讲述了一遍。无需添油加醋,因为川棠做出来的事儿已经足够使人瞠目结舌了。
那沁鸢听了事情经过,也不去看川棠一眼,就说道:“真是反了天了,一个小蹄子竟然敢骑到主人头上,这要是不惩治惩治,真当这宫中是没规矩的,说出去都让人笑话……把她给我捆了,送到九公公那里去,打上二十板子再说!”
川棠一下子傻眼了。
这二十板子下去,自己还能有命么?这是一穿来就要死的节奏?要不要这么悲催啊!
当即她就跪了下去,哀求道:“姑姑,饶命啊,求姑姑饶命!”
“捆了,拖出去!”那沁鸢不耐烦地道。立即有两个绿衣宫女过来要捆川棠的手脚,其中一个看样子是早把绳儿准备好,就等着沁鸢下令呢。
要知道如今这宫中可是沁鸢说了算。早先娘娘没疯的时候,有两个心腹宫女分别叫落雯和桃香,这两人是沁鸢万万不敢得罪的,有什么事儿总要看一下二人的意思。可是如今娘娘疯了,仗着资历更老,宫女们又都怕她,这沁鸢就再也不把落雯和桃香放在眼里,遇事也都是自己拿主意了。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捆住,川棠再也不顾什么了,死到临头总得努力下,她推开旁边的人,几乎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希望这样能够软化沁鸢的心,同时口中辩道:“姑姑听我解释,我本不想穿那身衣服,可是娘娘非要给我穿,我又不敢不从,我真的没有忤逆的心思,求姑姑开恩!”
“娘娘给你穿的?”素瑶在一旁讥笑道,“这么说是娘娘服侍你穿衣了!”
“不是,是娘娘命令我——”
“川棠!”素瑶喝道:“我看你是疯了,几时娘娘也会下命令了,不被别人下命令就不错了!”
她这样一说,沁鸢的目光更见冷厉,挥挥手,一副不耐的样子,“快把她拖出去,别扰了这里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