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林小烛蹙了眉,见男子正躺在炕上,背后垫了枕头,才勉强支撑着身体。苍白着一张脸,额头都是冷汗,嘴里发出浓重的喘息声,却是出来的气多,进去的气少。被褥上沾染着深红色的鲜血,看起来十分可怕。
竹沥正拿了剪刀把他身上粘在伤口的衣服剪下来,小腹处有两道很深的伤口,正森然的往外冒着血,看样子像是剑伤。林小烛长这么大被家人保护的很好,哪里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一时间觉得胃里的东西正向上翻涌,扶着墙,好不容易才稳住了。想必是脸色也不大好看,竹沥把剪下来的血布团成一团扔在地上,忙乱之中看了眼林小烛,“把东西放在这里就行了,你去那边榻上睡会儿吧。”
林小烛摇摇头,忍着胃部的不适走到了他身边,帮竹沥拧帕子递给他擦拭男子的伤口。两盘水都染成了红色,竹沥揭开白酒坛子上面的陶盖,倒在碗里,对男子说:“你忍着点儿,伤口太深,恐凶器上有毒,我帮你消消毒。”男子微弱的点了点头,浑身有气无力的,一双眼睛勉强睁开,几乎眯成了一条缝。竹沥将白酒一点一点倒在男子的伤口上,火辣辣的感觉刺激的他伤口剧痛,额头都曼起了青筋。双手抓住身下的褥子紧紧攥住,想来十分疼痛难忍。连林小烛都用双手蒙住了双眼不忍再看,男子却倔强的咬着发白的嘴唇一声不吭,连一声呼痛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消毒完毕,竹沥转身从衣橱最顶上翻出一个纸包,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个小小的瓶瓶罐罐。他修长的手打开其中一个小红瓶,将里面白色的粉末轻轻撒在伤口上。然后收好,不知从哪找来一片布,将男子的伤口紧紧缠住。又从衣橱里找来自己的一件长衫,替男子换了。
将换下来的血衣团在一起,“小烛,你去帮我把这衣服处理掉。”
林小烛点点头,拿着血衣出了屋,悄悄走到房屋后边的僻静之处,燃着了一小堆儿稻草,将衣服扔在里面烧了。衣服渐渐燃成了黑色的灰烬,林小烛用脚踩灭零星的火苗,又用脚把周围一小撮土覆盖到灰烬上,这才轻手轻脚的转回了屋前。
走到窗口边,隔着竹窗,听见竹沥跟男子细声细语的在说话。“你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身上新伤加旧伤的,到底是谁干的?”
“身上这两块新伤,是昨儿在路上遇到了马贼。旧伤是托六皇子的手下的福,我在边界搜集到他们派人跟胡人勾结的证据,不想瞭望点被他们的人发现暴露了。人马一路追踪我,本来我想尽快回府里的,不过怕他们顺着我追查到公子,这才顺着梁河南下到你这里的。我知道你现在不想参与朝廷的事,想过平静的日子,我也不想连累你,但是如今只有你这里安全些,这才找来了。”
竹沥默了一瞬,“下步你打算怎么做?”
“消息我已经差人传给公子了,如今我的瞭望点暴露了,再呆在边界已经不合适。现在六皇子的人还在四处追查我的下落,如今少不得要隐姓埋名一段时间,只能拜托你收留我了。”说着斜眼看了看竹沥,“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这穷乡僻壤的老家,你不会连炕都不让我坐热乎就把我赶跑吧?咱俩在京城好歹也同窗了七八年。”
竹沥用帕子擦了擦手,“你愿意在这儿呆就呆下,只不过这村里的人都老实本分,你可不要生事,给他们招惹麻烦。”
男子撇了撇嘴,虽然受了伤,但是此刻精神却是不错,“你放心,我从来都是知道分寸的。倒是你,这么久没见,你变了不少啊。在这家里呆久了,人都变得胆小了,畏首畏尾的。原来在京城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
竹沥坐在炕沿边,大手摩挲了两下身上的粗布衣服,“那时候年少轻狂,现在年纪大了,只想平平静静的过日子了。”
男子表情甚是不屑,“你岂是一辈子能窝在这穷山僻壤的人?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这狐狸隐藏的太深了,表面一副文文弱弱的书生模样,实际呢?若是你家老太太老头子知道你当年在京中干的那些事,恐怕早就吓昏过去了。对了,刚才恍恍惚惚看见个年轻小娘子,难不成是你媳妇?”
竹沥蹙眉,目光冷冽的落在男子脸上,声音明显沉了沉,“我警告你啊,不许对她乱说,也不许动她。”
男子切了一声,“看你那样儿!哎,凤鸣若是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恐怕要伤心的哭死了。”他眯着眼睛觑了觑竹沥一脸不快的神色,“喂,我说不是吧?你真的看上这乡野村妇,打算留在这里一辈子了?”
竹沥伸手把被子抖开,一扔盖在男子身上,被角碰到男子的伤处,他立刻就白了白脸,闷吭了一声,“你这死狐狸,要谋杀我啊!”
竹沥说了句什么,林小烛没听清。耳边却是通通直跳,等回过神来才觉得手脚发软。她一直以为自己才是有秘密的人,借尸还魂来到这杜家,身上还带着空间。不成想看似是个文弱书生的竹沥,却也有着不可言说的秘密。这男子是什么人?这男子明显是给什么人做事,还提到了六皇子,恐怕与朝廷有关。听他的话里,竹沥原来也不是现在的样子,那么他到底是什么人?这些念头一起涌向她的脑海,扰的她思绪混乱不堪。
看似平凡无奇的杜家小院儿,仿佛也瞬间变得复杂起来,一草一木仿佛都变得不再单纯。她刚刚喜欢上了竹沥,可是现在无意中知道了竹沥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让她如何接受?她甚至不知道竹沥对她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正独自纠结,房屋的门一下从里面打开,林小烛惊了一跳。好在竹沥没有发现她偷听,轻声问道:“衣服处理好了?怎么呆在门口不进来?”
林小烛目光落到他的脸上,浓密如墨的眉,深邃的眉眼,瘦削的脸廓,明明再熟悉不过的人,此刻却觉得异常陌生起来。像一缕飘来飘去清风一样,抓不住踪影。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明明病弱的不行,眼神却格外明亮有神,身上的气质也跟普通读书人不大相同。她张了张嘴,想问他究竟是谁。心念一转,垂了垂眸,轻声答道:“唔,我也是刚走到门口。你放心吧,衣服被我烧掉了,没人能发现的。”
竹沥点点头,朝对面老太太和杏花她们的两间房屋看了看,示意她进屋。
林小烛迈步走进去,一抬头正对上男子的意味深长打量的目光。此刻他脸上依然没有血色,但是整个人看起来很有神采。盖着被子靠在枕头上,一只手放在身侧,食指在褥子上轻轻敲打,似乎在思考什么。这个习惯,跟竹沥很像。男子见她看向他,抿嘴一笑,“回来了,随便坐吧。我叫苏临风,是阿沥原来书院的同窗,跟他亲密的很,在我面前不用拘束。”一席话,带着十足的主人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这个屋子的主人。
林小烛下意识蹙眉,看了看竹沥。
苏临风见她一脸惊魂未定的迷茫神色,以为她是被自己刚刚狼狈的模样吓着了,轻笑一声,“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我从小是个孤儿无依无靠,在书院的时候跟阿沥亲如兄弟。前些日子做生意失败了,在京城活不下去特来投奔阿沥的。不想这穷山僻壤的,晚上马贼倒是不少,要抢我的盘缠,打斗中这才受了伤,想必刚才吓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