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
师父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满脸的不可置信。
少年站起来，将瓶子丢回给师父，因师父仍处于震惊之中，没伸手接瓶子，瓶子直接掉在地方，顷刻便成了一堆碎片。少年挠挠头，跳到碎片旁，用法术将碎片重新凝成一只瓶子，递给师父：“我说，你不是想帮那棵树化成人形吗？我觉得你这想法挺有趣的，我来帮你的忙好了。”
“你说......什么？”师父仍处于震惊中。
“我说......”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私自从瑶池取水，已经是大罪，妄自将神树修炼出人形，更是罪加一等，不过这一切都是我所愿。不过你何必来趟这趟浑水？要是被天帝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你......你不怕吗？”
少年满不在乎地说：“有什么好怕的？我不过是把一棵树变成了一个人，九重天的条律又没有说不能随便把树变成人，天帝就是知道了，又能把我怎样？”
看到少年提到“天帝”时毫不忌讳的态度，师父终于冷静下来了，问：“你能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吗？”
“我吗？”少年嘿嘿一笑，说：“别管我是谁，反正我就是想帮你。光靠瑶池的水和你那一点弱得可怜的仙气，就是再过一万年，这树也未必能化成人形。啊，我想起了一样好东西，我去拿来，你们好好等着。”说完，少年身形一闪，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师父眼里仍是掩饰不住的惊惶，她走到我身边，我以为她会说什么，结果她只是伸手，轻轻抚了一下我的树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叹息有人发现了我们的事，还是叹息有人要加入她的计划。
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也完全不能理解。我一棵没有心的树，能思考能有一点感情已经很不错了，我想到的只有当前，永远不能像师父那样想得那么长远。
后来我才知道，她叹息的，是我那她可以想象得到的未来。
直到少年再次出现，师父也没再说一句话。
兴高采烈再次来到我面前的少年，手里多了个雪白的瓷瓶，看来这就是他说的“好东西”。他将“好东西”倒出一粒来，是一种灰褐色的药丸，如此普通，我实在看不出它哪里是什么“好东西”。少年将它放在掌心，碾成粉末，细细地撒在我的树根上。说来也奇怪，如此普通的药丸，里面蕴含的灵气，居然比瑶池的水更为深厚。
我忍不住问他：“这是什么东西？”
少年头也不抬：“哦，这是太上老君炼的仙丹，据说可以提升修仙之人的灵力，好像叫......我忘了，总之就是个好东西。”
我“哦”了一声，打心底里相信他的话，这个叫“我忘了”的仙丹，是个好东西。
自少年那天给我撒了“我忘了”之后，几乎每天都来，将“我忘了”弄成粉末，混在师父给我取来的水里，浇灌在我的树根上。对于多了一个人帮我，我非常高兴，对于多了一个可以谈天说地的对象，我更加高兴。
他和师父不同，他从来不教我说什么话，也不教我任何法术——事实上仍是树形态的我也学不了什么法术。他每日都会给我讲他在九重天上的事，以及他在凡间的所见所闻。他所讲的一切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甚至有很多事连师父都没听说过，这些事深深吸引了我。我开始每日都期待他的到来，对我所处这个地方——凰云天阁以外的世界，充满了向往。
在少年离开之后，我会向师父复述从他那里听来的事，即使已经听过了，师父仍是一脸微笑地听我说。师父一直看得见我的快乐，我却从来没有体会过她的感受。如果当时我能认真地看她一眼，就能轻易地看出她看似在笑的双眸里，盛满了哀伤。
她一定是想到了，想到当我化成人形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所以才会有这样哀伤的眼神。
“我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呐？虽然我自被种到此处到现在，的确没到过九重天上的任何地方，但我也听说过，太上老君在天**是个有名的角儿，你是怎么从他那里把仙丹弄到手的？”
其实我压根就不知道太上老君是谁，倒是听师父无意中提过一次经常有机会见到天帝的某些神仙，好像有说过这么一个。在她的观念里，能有见到天帝这等殊荣的神仙，必定是很有地位的。这厮能从太上老君那儿弄来这种仙丹，该不会是偷来的吧？还是说这家伙与太上老君相熟，并且和太上老君一样的地位？
这个问题今日我已经问了很多遍了，但他始终是回我俩字：“秘密。”
连名字都不肯说，我忍不住怀疑这小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仙丹说不定就是他偷来的。
不过这些疑问很快就被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因为在此不久后的某一天，我按照师父教我的心法，尝试了好几遍之后，终于成功地从一棵树变成了一个人。
师父感动得涕泗横流，不过高兴归高兴，她仍不忘告诫我，千万不能离开这地方，否则后果会很严重。她还告诉我，最好不要让那个少年知道我可以化成人形了，因为她总觉得那个少年不简单。我虽然不清楚师父在担心什么，但她既然这么说了，我就这样听。话虽如此，我好不容易能够像人一样又跑又跳，又怎么可能待得住？
刚开始那几天，我还能忍得住，每次那个少年过来，我都变回树的形态，可是从他口中听到的故事多了，我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的心就越难耐。终于有一天，少年走的时候，我忍不住化成人形，悄悄跟在他身后。
没想到他很快就发现了，回头看着我眉开眼笑：“我就说嘛，气息比起之前来完全不一样了，怎么可能一点变化都没有？怎么，你想跟我到别的地方去玩吗？”
我兴奋地直点头，他又说：“在这鬼地方困了万把年，真是难为你了。来，我带你去见识见识一下世面。”
“师父......”
“别担心，我给她留个信就好了。”
于是，我就跟着他走出了这个我待了一万多年的地方。我没想到的是，我走出去之后，便再也没机会回来，也再没机会见到我的师父。
我没有名字，少年给了我一个身份，叫小树，是他身边服侍的小仙娥。我也是这会子才知道他的身份，他是天帝最小的儿子，但并不得天帝的欢心。
听跟我同为照顾川穹的另一个小仙娥小荷说，他和天帝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平时甚少见面，好像是因为川穹殿下的母亲。具体事情不清楚，反正就是因为那件事，川穹连自己是天帝的儿子这件事都不想提。
这些仙家秘辛我是不了解的，所以我也不可能了解川穹的心情。
“川穹殿下，”我说，“你说过要带我到人间去的，都这么久了，为什么我们还不去？”
这天，我在他宫殿的后花园里，无聊得荡着秋千。
“再过些时日吧，这段时间天庭严查私自下凡，这会子出去，很不安全。万一你的身份暴露了，那就更糟了。”
“那......我回去找我的师父？”
“你认识回去的路？”
“......不认识。可是你可以带我去呀。”
“你要知道......”
他正想回答我，花园门口处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川穹殿下在不在？”
我知道来的人是谁，听说她是西海龙王的小女儿，也是川穹的未婚妻。西海龙王那老头很不会取名字，给他的子女取名，不管男女一律按顺序来叫：大龙、二龙、三龙......真是越听越俗气，而这小公主排行第八，我们姑且称她为八龙公主。
这位公主对川穹似乎很上心，来九重天小住几日，三天两头儿便往这里跑，可惜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川穹殿下好像并不喜欢她，对她的纠缠不胜其烦，碍于她的身份又不能明说。那公主很是厉害，只要他出门，她立刻就知道，去哪儿她都知道，她简直就是无处不在。领教了几回她的“本事”之后，川穹殿下最近已经不太敢出门了，以至于连带我去凰云天阁都不敢。
川穹果然被这声音吓得面如土色，低声对我说了句“就说我不在”，便匆忙隐身不见了。
他刚走掉，八龙公主就进来了，见只有我一个在这里，顿时一脸不悦，指责她身后的小仙娥：“你不是说你们家殿下在这里赏花吗？怎么连他影子都看不到？”
八龙公主脾气火爆，她这一发火，把那小仙娥吓得战战兢兢：“刚......刚才殿下确......确实在这里的......”
我和这公主也不是第一次见面，我不喜欢她老是动不动就骂人，她讨厌我老是出现在川穹身边，咱俩是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小仙娥答不出来，她立马转头指责我：“你这小仙娥胆子可真够大的，见到本公主，居然不行礼？”
我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八龙公主好。”
“你......”
她气得花枝乱颤，我都不明白，我明明都对她行礼了，她还是生气：“哼，你是九重天的人，做错事轮不到本公主来罚，不过总有一天，本公主会让你后悔你今天的所作所为！”
说完，她一甩袖子，气呼呼地走了。
原本咱俩的关系就比较紧张，经过这么一件芝麻大的小事之后，这梁子就结得更大了。
我说：“川穹殿下，你这么老躲着她也不是个办法，人家每天眼巴巴地过来找你，你怎么也得见见人家才行。你不是说她以后会成为你的妻子吗？小荷姐姐告诉我妻子就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人。”
川穹从一棵树后现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感叹道：“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更加烦恼啊，偏偏又不能随便悔婚，我倒是希望她能讨厌我，主动提出悔婚......算了，你一棵还没长心的树，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我确实不懂，所以我“哦”了一声之后，便不再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