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眼睛，没有耳朵嘴巴，不会说话，可是也能看得见，能听得见；不会跑，也不会跳，光是站在这么一个荒凉的地方，看了万年不变的风景。
没办法，我只是一棵树，虽然长在九重天上，我所在的这个地方却甚是偏僻荒凉，鲜少有人光顾，更没有哪位小神小仙能感受得到我的孤独。
或许我是颇有仙根的，作为一棵树，看得见还能听得见，已经很了不起了。
前一任小仙因照顾我这棵树照顾得腻了，有一天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位醉酒的丰神俊朗的小神，把那小仙迷得神魂颠倒，毅然决然地抛弃我，投入了小仙的怀抱。我缺了养分，又伤心了一段时间，叶子黄了好几片，天帝不知如何知道了这回事，把那双小神小仙罚得跳了诛仙台后，又给我指派了另一名小仙照料我。
我没有眼睛，可是我也能看见；我没有心，可是我也能感觉。
这位小仙和别的小仙不同，之前来照料我的小仙，刚开始那会儿都是小心翼翼的，诚惶诚恐，将我当大神般照顾。她就不同了，我完全看不出她对照料我有任重而道远的感觉，反而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一种绝望。
一种认命般的绝望，从她清冷的眸子透出，直落在我身上，让我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地方被扼住了一样。
没办法，我长在九重天上这么一个偏僻荒凉的角落里，抬眼只能看见一片无边无际的云海，被指派来照顾我的小仙，平日里连个能说话的对象都没有，别说想有一个能晋升的机会。甚至可以说，我这个地方，是九重天上的一个“地狱”。九重天上，没有比照料我更寂寞的事。
我孤独，她也孤独。
她每日沉默地照料我，我也沉默地看着她照料我，然后看着她坐在我的树根上，沉默地看向远方。这样彼此孤独寂寞地过了万把年的时间。
我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后来有一天，我看到她眼里出现了不一样的光彩，像是想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正准备尝试。
就在那一天，我发现她用来灌溉我的水味道不一样了。
比以往的甘甜许多，吸收之后，我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充实感，别提多神清气爽。
然后，小仙开口了，说了万把年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与其在此陪你一起孤独，永无出头之日，不如助你化成人形。就算不能离开此地，至少彼此能有个说话解闷的伴。”
短短的一番话，震得我灵魂都差点出窍了，恨不得枝叶乱颤以表示我的兴奋，可惜我动不了。化成人形，这样的想法我从来没有过，如今一个品阶还不如我这棵树高的看树小仙，竟然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好样的！之前的小仙别说帮我化成人形，就连平日里基本又简单的照料，也是颇多怨言，如今派了她这样有大志的小仙来照料我，是上天终于眷顾我了么？啊不对，我本来就在天上......
小仙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激动，微微一笑说：“你放心，我既然说到，就一定会做到的。我此后每日都会偷偷到瑶池去取水来浇灌你，还会每日渡你一些仙气。此处虽然偏僻，灵气却不是很弱，我相信我一定会成功的。”
她说的是“我”而不是“你”一定会成功，我不知道她指的是她能助我化成人形的事还是意有所指，但我从她微笑着的脸庞，以及抚在我的树干上的她温柔的手掌，第一次想起了一个很久很久以前从某一位小神那里听到的一个词——母亲。
那天是怎么一回事，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模糊记得那小神似乎说过他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对我非常好”之类的话。我有点兴奋，但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母亲”，只是在这一刻，我很想这样称呼她。
接下来的日子，她果然每日都给我带来那种很甘甜的水，我心满意足地吸收着水里充沛的灵气，以及她给我注入的仙气。我不知道“瑶池”在哪里，什么叫“偷”，我以为她每日都能带取自“瑶池”的水来浇灌我，不过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我试着出声，说了一个长久以来一直很想说的词：“母亲。”
小仙她手执一支萧，本来想想往常一样给我吹一首曲子的，听到我说话了，浑身一僵，萧从手中滑落了，她也不管，回身一脸震惊地看着我。我想提醒她东西掉了，但那时我听过的话语实在是太少了，不知道怎么称呼掉在地上的那玩意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急得树枝乱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刚才......是不是说话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有点湿润，我直觉她那是高兴来着，于是我又唤了一声：“母亲。”
“噗嗤。”
她突然笑出声来，伸手抚上我的树干，说道：“你终于会说话了呢......不过啊，我可不是你的母亲，也没有那个资格......不如这样吧，以后我是定会教你说话的，教你唱歌、写字、吹箫或者教你法术的，你就叫我师父吧。”
“师父。”我非常开心地喊了一声。
她更高兴了，捡起地上的萧，给我吹了一首欢快的曲子。
我以为这样宁静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但后来有一天，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我的命运，以及我师父的命运，甚至他自己的命运，都被彻底改变了。
这天早上，师父去打水了，我独自一棵树等她回来，等了半晌，才看到远远的出现了一个影子。我以为是师父回来了，仔细一看，却根本不是。
是个从没见过的少年，不知道品阶是在神列还是仙列，也不知道是什么职位。他好像在躲谁是的，一边往我这里跑一边往身后看，跑到我身边时，我听见他嘟嚷了一句：“这样无趣的课，我才不要上呢，说的发生早八百年前我就会了。”
我盯着这个少年，他比将之前照料我的小仙勾搭走的小神更为丰神俊朗，俊朗到了哪种地步，词穷的我不知如何形容，双眸更是璨若星辰，仿佛天地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加注在他的身上。这个模样让我瞬间心生警惕，不管他是小神小仙还是上神，此时我只感觉到一股深深的危机感。
害怕他像之前那位小神一样，将我的师父也勾搭走。
我警惕地瞪着他，他的心情似乎不好，气鼓鼓的样子，烦躁地转了几圈，最后竟踹了我一脚。我没料到他竟然敢踢我，顿时痛呼出声。
“咦，这棵树原来会说话！”
少年立刻对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围着我转了几圈，边转边不停打量我，我更加警惕地瞪着他——当然，我没有眼睛，他是不可能知道我在瞪着他的。我不再出声，他就有些不满了，伸手在树干上拍了一掌：“咦，怎么又不说话了？”
拍了一下不够，又换另一只手拍了一下，力度之大，我痛得龇牙裂齿，本来打算死活不开口的——因为师父说过，如果有她之外的任何人过来，我一定不能说话。我很想听话的，但我忍不住了，怒道：“我是一棵树，皮虽是厚了点，但我也是会痛的。”
那厮一听，顿时眉开眼笑：“果然是会说话的，我还以为是我刚刚听错了。天**没有我没去过的地方，但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天**原来还长了一棵会说话的树。怪不得，是这样偏的地方，哦，我都差点忘了......”
他说的话有点莫名其妙，我不满他刚才拍我的几下，鄙夷道：“天**没你没去过的地方，你就吹吧，我在这儿杵了万把年，今儿个头一回见你。你是谁啊？”
“许是你不记得了，上一回我来这地方的时候，你还单纯只是一棵树，说起这个......”他顿了顿，皱起眉头：“你身上的灵力明显多了不少，就是自个儿拼命地吸收了万把年，也不会增长如此多才是，难道是......”
“啊！”
一声惊叫声传来，打断了他的话，我看过去，是师父提了水回来，正站在不远处，一脸惊惶地看着那个不速之客。我看到唯一熟悉的人回来了，高兴地唤了一声“师父”，她的脸色却更加苍白了，一副大敌当前，却又不知所措的模样。
我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一直以来她给我的感觉都是云淡风轻的，现在她这副模样，把我也吓得不知所措。少年看不出我的心思，也完全不在意我师父惊惶的神色，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两个：“你叫她师父？果然，我就知道肯定是有谁在帮你。嗯，一棵神树，管照料自己的小仙叫师父，这关系真是有趣得紧。”
少年又绕着我转了几圈，一边看一看作思考状，末了还点点头，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定。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转头看着我师父手中的瓶子，忽然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瓶子里的水，是你悄悄从瑶池取的吧？”
师父吓得手一抖，瓶子从手中滑落，下一刻，瓶子落入了少年的手中。
我觉得这个少年有些不简单，但看起来心肠应该不坏，不过就说了几句话而已，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被吓成这个样子。少年看起来年纪尚小，至少在我看来比我师父小，修为应该也没有我师父高，如果他突然发难，师父绝对有能力制止他，可是为什么会这么害怕？
少年拿着瓶子，回到我身边，将里面的水倒了一点到我的树根上。我一边吸收水里的灵气，一边观察他的表现，师父愣了半晌，才开口：“你......”
“我觉得你这想法挺有趣的，不如我来帮你如何？”
“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