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跟着秋容走进房舱,跪下去,两手抱着秋容的腿。推着笑道:“好妹妹饶了我罢,我的精神实在足得狠,不吃这酒见了妹妹尚有亢阳之苦,若再吃了这一大杯下去,诚恐精神大足,下身蛙怒,谁来照顾?倘蒙你恩妹妹留心一二,我再吃十杯何妨?”秋容虽有凡心,然身登幻境已勉自速矣,被玉坛一派殷勤温语,将情怀打动,又拿不住主意了,便道:“你既不要吃这酒,我代你吃了罢。”玉坛道:“多谢好妹妹,还要求好妹妹剩一点儿余沥给我尝尝,就更加感激了。”秋容果然吃了几口,剩了一点儿,亲自送与玉坛口里,便双手搀扶玉坛起来,又附着玉坛的耳道:“我停会儿陪着他们同你到清虚轩去讲话,此刻不便多言,快些到中舱去罢。”玉坛不胜喜欢,便答应了,同到中舱。女史道:“秋容可曾循点儿情没有?”秋容红着脸道:“小婢不敢。”女史道:“我叫他到房舱去跪饮,原是要你去做个人情的。你怎么这样老诚。”玉坛道:“姊姊的闺命不要说秋容妹妹不敢循情,就我也不敢逆命。”大家又赏玩了一回,然后纷纷上岸。众婢扶着尤氏、悦来、女史一径走到女史卧房中去,或寻出路,或洗手回了。
这里秋容同着玉坛傍花随柳,曲曲折折,走到一块极幽静之处,果有清虚轩三间,两人挨肩坐在炕上。秋容便道:“四爷我这里姊姊甚多,胜于我者亦复不少,怎么在船上时偏与我一个纠缠,弄得我毫无主意?我素守清规,希图上进,被你这番温存缱绻,惹得我凡念顿生,你太恶矣。”玉坛赔着笑道:“我的好妹妹,须知人生世上,俱求适意而已。守甚么清规?修什么神仙?天下的趣事虽多,那有比得上这一件的趣事?虽神仙不足取也。劝好妹妹从权些罢。倘蒙首允,道地是济世慈航,又能皆大欢喜,岂不好么?”遂狎抱之纤腰,盈掬吹气而兰,复又将手伸到他袖管中去,将鸡头肉细细拈了几拈,拈得秋容骨酥心荡,欲火上延,将身子紧靠到玉坛怀里去了。两情俱洽,除解罗襦,就在炕沿上算起五百年前的风流债来了。秋容口占一绝。
诗曰:
仙府瑶台花一枝,噙香含露欲开时。
娇姿不惯经风雨,笑煞东君好护持。
玉坛道:“好妹妹,不要你吩咐的,我自然好好护持,断不敢风狂雨骤,有害娇姿。”两意和谐,如鳞戏浪,似蝶醉花,将这一盘风流孽债,慢慢结完。玉坛口占一律以答。
诗曰:
自揣何修到洞天,清虚轩里会神仙。
纤腰斜傍金钗堕,秀脸轻回云髻偏。
桃浪色妍罗帕上,乳花香篆枕函边。
相逢一刻无穷价,未识何年镜复圆。
秋容听罢,滴下泪来,道:“我们从此一别,果然后会难期。你回去尚有妻妾之奉,解散情怀,我在此举目无亲,情何以堪?”一面说,泪如雨下。玉坛正在那里搦着手帕替他抹眼泪,忽见两个小鬟赶进来道:“主母命我们到这里来招你们出去,你们不要哭哭啼啼,自有后会之日的。现在尤氏、悦来姑娘俱要回去,已走到园门首了,你们快些走罢。”玉坛、秋容一吓非小,即便含羞忍耻,同着两个小鬟赶到园门首,果见尤氏等同着五六个使女站在那里说笑。女史、尤氏、悦来一见玉坛、秋容俱含着笑,替他两个道喜。玉坛、秋容俱低着头,一味不好意思。尤氏向自己头上拔一枝金簪下来,替秋容上了笄。女史向着尤氏、玉坛等道:“你们诸位的缘分俱复不浅,后福绵长,从此毫无关碍了。”尤氏、玉坛、悦来听得这话十分欢喜,俱要跪下地去道谢。女史一把搀住,复将三个灵魂往后一推,三人一惊而醒,方知一场大梦。
那知谯楼画鼓才转三更,三人一齐坐起,各述所梦之事,无不应合。口中犹有酒气,三人精神气力十倍于前,玉坛身上毫无伤处了。大家起来同到书房中去对着女史的小照,焚香礼拜,祷祝了一回。又将画上的景致、人物细细摩看,竟与梦中仿佛。看到秋容头上,果然上了簪子,在清虚轩里斜靠着栏杆,若有所思。玉坛向着秋容叫了几声:“好妹妹!”又道:“你倘然有意,常来与我梦中相会。”悦来道:“你不要着急,你梦中没有听见说,总有后会的话么?但不知何日耳,静候便了。”尤氏道:“照着南华姊姊向我耳边说的话,是秋容就要来与我们叙在一处的。只要禀明了蓉城公主,就可以除名出班。”玉坛只道是骗他的话,便笑道:“继妈不要来奚落我了。他幸而不来,若能来时,岂不要天天翻醋罐么?你们二位又不是好惹的人,他又是仙家,未免要僭些你们二位的先头,天天争闹,必定要拿我来做罗筛上的撞头了。”悦来道:“他既愿做你的小老婆,派到他还是第三个呢。他要来僭先头还早着呢。做此官行此礼,说什么仙家不仙家,我只当他是当初做婊子的李亚仙。”悦来正与玉坛说气话,忽然香风流溢,抬头见秋容影影约约,体态轻盈,站在灯影下。
吓得尤氏、悦来都呆了,意欲避去,而足上如上了铁镣一般。玉坛知道尤氏、悦来害怕,便走近身去,一手搀着尤氏,一手搀着悦来道:“不要害怕,他是我们一路的人,我们正要与这妹妹常常亲昵,才能晓得冥中的事情呢。但看《聊斋志异》上多少阴阳仙凡相遇之事,颇有旨趣。你们二位向来是巾帼丈夫,怎么倒害怕起来了?这不是辜负了这妹妹的来意了么?”尤氏、悦来都定了一定神,想了一想,却也不甚怕了。秋容向着尤氏磕下头去,尤氏将手去搀他,觉得把之而虚,如手自握,惊其不类。秋容道:“妾本是无形无声之质,自亚仙班甫经一载,虽有形声,只在可凝可散之际,尚不能造成实质。若容小妾奉侍左右,长沾烟火之味,不待半年,便能凝而不散。再半年,便真实而无妄矣。妾之来也,非勿汗颜,只因适间尤氏姊姊们自园中起身后,蓉城公主知道妾与邱郎在清虚轩干非礼之事,随差一个下来,将小妾逐出班次。承主母之命,叫小妾前来奉侍尤氏左右,与邱郎继续前情。用敢冒昧,求尤氏姊姊二位不弃78,恩施磨琢,实为万幸矣。”悦来听到秋容钳着亚仙字眼的几句话,觉得不好意思,便道:“好妹妹,你不要多心,我是与四爷说顽话的。
我是生就粗卤,说话不知轻重的,将来正要求妹妹指教指教呢。”秋容心中虽恼悦来,无奈要与玉坛成这美事,不得不联络悦来。况悦来又自己认了不是,便道:“姊姊你倒不要放在心上,小妹虽则痴愚,尚知情理。这不过背后的戏言,何足为凭?况小妹与姊姊向无交情,即便骂了,亦无情可伤。我们从今以后才是异性骨肉呢。”尤氏道:“这位妹妹实在是个通达之人,可敬可重。我们同到上房去谈罢。”于是大家同到尤氏房中焚香烹茗。秋容向尤氏告了罪,才敢坐下。尤氏道:“我们先要定了称呼才便呢。”玉坛道:“秋容妹妹,自然要照着悦来妹妹的称呼了。”尤氏道:“这倒是的。但我称他什么呢?”秋容道:“竟叫名字便了。”尤氏道:“你比不得悦来,悦来是自小在我身边使用的人,所以没有改口。如今因着你倒要改口的了。叫悦来为悦姊,叫你为秋姊便了。”悦来、秋容俱道:“不敢当。”玉坛道:“继妈这样称呼他们,我倒不便带着他们的名字称呼,只好称大妹妹、二妹妹的了。”尤氏道:“你本来不应该带他们的名字称的,嗣后准着称大妹妹、二妹妹便了。”悦来向尤氏道:“此刻已交五更天了,请妹妹住在那一间房子里去?”不知尤氏派那间房屋与秋容住,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