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阻止她?这是什么意思?
励叔看了他一眼,接着在纸上继续写道:我知道玉瓶在哪里。
周睿眼睛一亮,“太好了,那就带我去。”
可励叔指了指地面,然后摇头。他示意周睿玉瓶已经不在金石斋。他提笔写道:如果我没猜错,那个玉瓶现在在一个买卖器官的狱警手里。
狱警?买卖器官?周睿摸不着头脑,“你怎么知道?”
励叔侧头凝视着昏睡的尤物,叹了口气写道:她想为我买一颗心脏。
“什……什么?”事情的发展超乎了周睿的想象,“买心脏?”
励叔点点头,伸出左手抓住自己心脏的位置,手指一点一点抽紧,眉心皱成一团。
心脏病?周睿似乎明白了。已经到了换心脏的地步,说明或许他有着心功能衰竭的毛病。不过等等,“为什么要从狱警那里买器官?不能上正规的医院做手术?还有,那个狱警哪儿来的器官源?”
“挖取死刑犯器官”,励叔写下这行字。接着他转动轮椅,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发黄的纸,递到周睿面前。那是一张通缉令。
周睿震惊地看着通缉令上励叔的脸,“你是……你是倒卖文物案的在逃犯?”
励叔毫不躲闪的目光替他做了回答。
是啊,他的身份尴尬,不能见光,想要做换心手术就只能买到违法的器官。
可是,为什么要把这样隐秘的事情告诉他这个陌生人?周睿想不明白。这样一来,不就是将自己的把柄和底细向一个或许会威胁到他的人双手奉上?
阻止她,阻止这个能够救活他的女人,他似乎只有这一个意图。周睿越来越不明白了,他想从励叔的脸上看出些端倪,可轮椅上的这个男人让他完全看不穿。他终于明白尤物之前说过的一句话:“人的气质,就和那古董的包浆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来。若想让人看不出来,起码得到四十五岁。”
现在回想起来,这句话似乎是带着无奈和叹息的。即便和这个中年男子朝夕相处,女人也完全猜不透他的想法吧。
“为什么要阻止她?即便她的手段不光明磊落,起码她能救你。”
励叔笑了笑,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疲惫。他慢慢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像是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她想让我活下去,这次买到的心脏是第三颗。太疼了,我不想再活。
周睿呆怔在原地,这是怎样一个偏执的女人?活体器官的保存时间只有短暂的八个小时,非法贩卖的器官由于缺少卫生条件,大多容易腐坏。或者因为挖取器官的人并不具备专业的医疗解剖技术,很多器官都在移植前遭到了破损。这个女人为了让励叔活下来,已经做了三次这样的事情了,而一个非法贩卖的心脏惊人的昂贵。也就是说,算上正经营业和非法伪造文物的钱,几乎所有的收入都扔在了购买器官上。究竟是怎样深厚的感情,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来?
“你们是恋人关系吗?”他竟有些羡慕。
励叔一怔,温柔深沉的目光像水一样漫上尤物的腰肢。接着他缓缓转过头来,轻轻摇了摇头。
“要怎么做才能拿回玉瓶?”周睿问,“直接去找那个狱警吗?”
励叔摇头,接着写下几个字:扔掉心脏。
周睿再一次怔住了。扔掉心脏?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尤物花尽心血买到的心脏被浪费,意味着一个囚犯的白白送命,意味着励叔将因为心跳骤停随时死亡。但这无疑是最好的方法。贩卖心脏的狱警因为无法交货不得不将玉瓶还回来,励叔得到解脱,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个女人停手。最重要的是……尤物非法购买死刑犯器官的罪行,将死无对证。
他似乎能够明白尤物对这个男人死心塌地的原因——即便是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励叔都在为她铺好后路。这种难以理解的情感让他有些发怵。
励叔见他犹豫,便在纸上写下一句承诺:我会把玉瓶寄到你的家中。放心,我还能撑下去。
周睿凝视着励叔沟壑纵横的脸,突然挺直腰杆站定,像一个谦虚虔诚的晚辈,低眉顺目地点了点头。
*
这城市的夜晚本就阴沉,地方监狱的夜晚更像团化不开的墨。
今晚是约定拿到心脏的日子。尤物神色匆匆地在监狱附近徘徊着,她有些紧张,手指微微发颤。
周睿悄悄跟在她身后,脚步轻得像猫一样,硬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他琥珀色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眼前的女人。器官的保存时间极为短暂,既然尤物已经现身,大概说明那颗心脏已经被挖出了。
他只顾着跟踪,左脚不小心踩到干枯松软的稻草,脚下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谁?”尤物倏地回头,却惊愕地发现身后连个人影都没有。
周睿拉紧了脸上的口罩,将鸭舌帽压低了些,悄悄潜进监狱后门,这里竟然连一个巡逻的人也没有。他感到有些奇怪,但此刻他没空去想这个问题。
要在尤物拿到心脏之前找到那个可怜的囚犯,抢走心脏,并且毁掉它。既不能让女人知道心脏的去向,又不能让警方抓到她。因为励叔笑眯眯地警告过他,要是尤物少了一根头发,他就别想再拿到那个玉瓶。周睿苦笑,为了那个莫名其妙的破瓶子,他也算是豁出去了。
他蹑手蹑脚地从死寂的牢狱前走过,余光从窄小的门缝里观察着里面的情况。真是奇怪得很,走了这一路,这监狱里竟然没有一个狱警在看守。
下一秒,一个黑影突然从远处的楼道里飞快闪过。周睿慌忙往墙上一靠,地面上灰色的影子瞬间跑到墙壁上。他等了十几秒,确定刚刚闪过的人影不再出现,才继续往前走。
太吓人了,这里的狱警都是这样神出鬼没的吗?周睿叹了口气。
他才走了两步,又突然定在原地。
一股熟悉的气味冲进他的鼻腔。先是一点一点地飘过来,等到他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之后,腥甜的气味便像洪水般涌进他的大脑。他甚至有些晕眩起来。
是血腥味!
他顺着血气,朝一个门上划了道粉笔白印的房间快步走去。门是虚掩着的,门缝里飘出的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逼着他伸手推开门。铁门吱呀一声打开,房间里的一幕几乎让他呕吐!
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男子四肢岔开地躺在地面上,囚服敞开,露出上半身。他的胸口冒着血,血液顺着腹部流到肚脐眼里,积成一个小坑。腥红的左侧胸腔空空的,像是个被抠走机芯的机器人。
他的心脏被挖走了。
所以说刚刚那个黑影根本不是例行巡逻的狱警,而是挖走心脏的器官贩子?!
周睿狠狠啐了一口,奋力朝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果然,前方一个抱着铁箱的人影正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他似乎发现了高墙之上的一扇小窗,接着面露欣喜之意。
周睿心里大呼糟糕,按照现在这个位置来看,窗外很有可能就是焦急等待着的尤物。不行!不能让她拿到心脏!
他趁着夜色大步冲上前去,用力往那人的后颈上一劈,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箱子。
那人连出声都没来得及,就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周睿双手颤抖着打开铁箱,一股浓重的腥臭灌进他的呼吸,令他几乎无法思考。箱子里铺着一层冰,冰上搁着一个新鲜的,正在微微收缩的心脏!他强忍着肚子里翻滚的恶心,手忙脚乱地盖上箱子,没命地朝监狱后门跑去。
一双有力的手突然钳住他的胳膊,用力将他拽了回来。周睿一个踉跄,差点将手里的箱子甩出去。他惊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这个人,“金恩河?”
金恩河也是一惊,他伸手扯下周睿脸上的口罩,“……怎么是你?”
周睿挣开他的手,“我现在没空和你叙旧。”说完便迅速转身。
谁料金恩河一把攥住他手里的铁箱,轻声喝道:“把东西放下!”
周睿一勾唇角,“这里面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想还是别恶心你了吧。”
“我不管你要用这颗心脏做什么,今天你都得把它给我!”金恩河瞪着他,“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他再次动手。你打晕的这个狱警在监狱挖取犯人器官进行非法贩卖,这颗心脏是直接证据!”
“所以今天晚上是个陷阱?”周睿挑眉,“你在守株待兔?”怪不得后门守卫如此松懈,走廊上竟然连一个狱警都没有。
金恩河没有接话,只是攥住铁箱的手更加用力。
周睿哪里肯松手,他将铁箱往自己身边一拽,迅速转身想要离开。
“我警告你把东西放下!”金恩河厉声喝道,接着又刻意压低嗓门,“如果被其他人看见,你就是同党,想赖都赖不掉!”
周睿笑了笑,他知道金恩河的善意,但是原谅他没法领情。如果心脏这一铁证落到警方手里,难保器官贩子不会供出尤物这个买方。他答应过励叔,不会让尤物染上任何麻烦,他必须要遵守承诺。“谢啦忠犬,只是抱歉我不能听你的。”
“我不会让你带走心脏的!”金恩河眉头紧皱,试图直接抢过那个铁箱。两人不可避免地交起手来。
“能不能别死缠烂打!?”周睿真的不耐烦了,只好随口抛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知不知道活体器官的保存时长只有短短的八个小时?一旦错过移植的黄金时间,就又是一条人命!”
“别说得这么动听!每一个器官贩子都是这一套说辞!”
“死刑犯既然死期将至,在枪决之前还能尽一己之力救活其他人,他也该瞑目了!”
“死刑犯也是人!也枪决到来之前,他的生命就该受到保护!”
“我没跟你开玩笑!”周睿咬牙,“我不会拿着心脏去做什么违法的事情,上次你就误会过我了,我的人品难道你还信不过吗!?”
“就是因为你我才担心啊!”金恩河的鼻尖都冒汗了,“我不知道你要用这心脏做什么事情,我只知道不让你拿到它你就绝对不会闯祸!”
几番争论无果之后,两双手还是紧抓着铁箱,谁也不肯松手。在这焦灼的僵持中,一声突如其来的枪响在夜色中格外刺耳。
周睿一怔。
他愣愣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那里有一个血口正在慢慢扩大,粘稠的血浆从衬衫里一点一点渗透出来,像一条小河向地面淌去。
——他中枪了。
子弹是从他背后射过来的,他的余光瞄见走廊尽头鬼魅般闪过一个人影,接着就是腹部和背部肌肉收缩时的剧烈绞痛。
金恩河愣了两秒,神情复杂地将铁箱往周睿怀里一送,“你快点走!监狱往北两千米的地方有一家诊所。侧门现在没有警卫,快点离开这里!”说完他恨恨地掏出手枪,朝黑影消失的走廊尽头狂奔而去。
周睿强打起精神朝侧门迈去。他跨上车,费了好大劲才将车钥匙插进锁眼。接着紧踩油门朝前驶去。腹部的疼痛越来越难以忍受,他的后背一阵一阵地冒冷汗。鲜血蹭得到处都是,车厢里满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更糟糕的是,他的视线开始渐渐模糊起来。
他并没有听金恩河的话,而是朝南驶向人烟罕至的羯扬江。
打开车门后,他几乎是摔下车的。他捧起一旁装着心脏的铁箱,踉跄着走到江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箱子抛进平静无波的羯扬江。
箱子连一点挣扎都没有,直直地沉入黑暗的江底。
周睿终于重重地倒下了。他全身瘫软地靠在堤坝上,双手颤抖地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给通讯人列表上的第一个名字打了个电话。
“喂,你怎么还没回来啊?”一个活泼明快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周睿暖暖地微笑起来,“马检,我饿了,想吃东西。”尽管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声音变得粗糙干哑,耳边也嗡嗡作响。
“那正好,等你回来就可以吃晚饭了。我今天做了番茄炒蛋,鸡蛋是刚下午买的,不会再吃坏肚子了。”声音顿了顿,“……你现在在哪儿啊?我好像听到了呼呼的风声,你在江边吗?”
他疲倦地阖上双眼,气若游丝,“我想回家……阿稚,接我回家……”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的手再也没了握住手机的力气。
他终于安心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