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神色凝重地回到警局。
金恩河一言不发地下了车,也不看阿稚一眼,径直朝办公室走去。
他刚想顺手关上房门,阿稚就趁机挤了进来,砰一声反手将门锁上。“喂!你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她瞪着他。
金恩河呆了呆,慢慢摇了下头。
阿稚毫不客气地往屋里的沙发上一坐,“好啊,那我问你,你是不是在躲我?”
“……不是。”他不敢看她。
“那你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就请假?”
“这不是请假,是任务……”他悄悄叹了口气,“我必须要让自己缺席,只有这样才能不让人怀疑,以便完全地‘隐藏’自己,在暗处执行任务。”
她突然明白了,“所以你刚刚不是恰好赶到现场的?”
他点点头,“高警官很早就怀疑辛巴德了,在第一个孩子遇害的时候,于是高警官想偷偷调出辛巴德的身份资料。后来被辛巴德发现了,他故意将部分户籍资料外泄,导致高警官被停职。接着,第二个孩子被杀了。”
他顿了顿,“高警官由于身份尴尬不好出面,就拜托我暗中跟踪辛巴德。因为我当时正在执行任务,还处于‘请假’的状态,所以不容易被发现。我悄悄监视他,果然发现他想要杀害第三个孩子。他朝孩子开了一枪之后就匆匆走了,我赶紧上前将床单解下来,发现孩子还活着。”
“所以那天我没听错!”阿稚瞪大了眼睛,“真的是孩子的哭声!女孩果然还活着!”
“子弹只是轻轻擦过孩子的手臂,并没有伤到骨头。”
“那么刚才你的出现也不是偶然?”
“我一直在跟踪辛巴德,所以刚刚你们没来之前,我就已经在那里了。”
“怪不得高警官知道辛巴德在哪儿……”她斜睨着金恩河,“等等,这么说来,高警官和你是串通好了,你们俩一起瞒着我?”
他不自然地吞了吞口水,“高警官说还是别让你知道了,辛巴德毕竟就在你身边。所以我也跟受害人父母沟通过,让他们制造出孩子确实已经过世的假象,免得辛巴德起疑心。”
“就这样?”
“如果你是问我为什么会请假……就是这样……”
“除了请假的事情外,你没有其他要说的了吗?”她偏头看着他。
金恩河一怔,接着避开她的视线。他局促不安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憋了好久才开口道:“对不起……”
即便这声“对不起”声若蚊蝇,却也像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颓然地坐在她对面,眼里阴云密布。或许是熬夜执行任务的原因,他的下巴长出了一圈青色的胡渣,虽然稍显落魄,却比之前更加沉稳内敛。
“对不起什么?”她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因为从小到大一直被我欺负,所以你觉得对不起?因为没有一句怨言傻傻地保护我,所以你觉得对不起?还是因为时时刻刻都照顾着我的情绪,你觉得对不起?又或者,因为没有像我父亲保护你那样为我丢掉性命,所以你觉得对不起?”
金恩河眼眶一红,“是我害死了薛警官……是我让你失去父亲……”
“要不是因为那个独臂男人绑架了我,你还打算瞒我多久?永远都把我蒙在鼓里,永远无止境地愧疚下去吗?”
“对不起……”他只说得出这三个字来。
“你到底在别扭什么呀!”她伸手砸了他的肩膀一拳,“像个小孩子似的。你不要老把别人的错往自己脑袋上扣呀!杀害我父亲的人已经死了,我没有什么不能释怀的。倒是你,每天生活在莫名其妙的阴霾里,你蠢不蠢啊?”
金恩河慢慢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的脸上有愠怒、责怪,却偏偏没有怨恨。他鼻子一酸,眼里漫上一层薄薄的水汽。
阿稚却突然笑了。
“你知道吗?周睿叫你忠犬。以前我觉得很奇怪,今天算是明白了。”她笑吟吟地伸手揉了揉金恩河的头发,就像之前他对她做的一样,“你现在看上去真的像一只小狗,而且是迷路之后淋了雨的金毛。”
金恩河脸色一红,不情不愿地别开视线,“不要笑了,一点都不好笑。”
阿稚识趣地停了动作,转头看向窗外的太阳,“这样一来你就不用再‘请假’了吧?我啊,还是跟熟悉的人一起工作比较顺心呢。”
“任务还没有结束,我还不能在警局里露面。”
她倏地转过头来,“任务不是结束了吗?辛巴德已经抓住了啊。”
他摇摇头,“跟踪辛巴德只是高警官请我帮的一个小忙,我的任务并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阿稚茫然,“搞得这么神秘。”
金恩河迅速走到窗边,拉上窗帘,房间里顿时暗了下来,“地方监狱三个月出事了,一个犯人在执行死刑之前突然死亡,狱警发现犯人的两颗肾脏被挖走。本以为这样的事情能够掩盖过去,谁知道几天后有一个犯人在执行死刑前捂着肚子喊疼,结果发现是被人挖走了肝脏。”
她一惊,“活体挖取器官?”
“一个星期前又发生了类似的事情,这次犯人被挖走的,是心脏。”他的神情格外沉重,“所以监狱怀疑,有人在非法贩卖死刑犯器官。”
阿稚惊得说不出话来。
“每个丢失器官的死刑犯都有一个特点,就是监狱铁门上有一道浅浅的,几乎看不出的粉笔印记。”他继而又摇头,“与其这样说,不如说那道粉笔印记就是凶手做的记号。凶手在选定一个目标之后,就在犯人的门上用粉笔轻轻画上一道,之后找准时机尽快动手。而昨天,狱警又在一个犯人的门上看到了粉笔印。”
“……你想要阻止他?”
“虽然死刑犯活不了多久了,但是他们生命的最后时光,也理应受到尊重和保护。”
“有一句话我忘了告诉你。”她微笑着拍拍金恩河的肩膀,“刚刚那个突然出现解救了听听的金警官,很帅。”
*
金石斋。
尤物刚招呼完进店的客人,挪步在圈椅上一坐,点了根烟。她眼见香炉里的檀香快燃完了,便抽出柜子里一捆没拆封过的檀香,轻轻点上。
她静静坐了一会儿,直到香烟还剩半根,就将烟屁股摁在烟灰缸里。她似乎有些困,打了两个哈欠,正想靠着小憩一会儿,里屋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是不是励叔想要解手?
她想了想,起身往里屋走去。
她撩开门帘,对着屋里的男人轻轻唤了一声“励叔”,接着却突然浑身发软,眼前一黑,脚下一个不稳,直直地朝地面倒去。
一双指骨分明的手及时抱住了她下坠的身子。
这双手的主人非常高瘦,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嘴边噙着笑。是周睿。
他枕着尤物的后脑,将她轻轻放在一旁的木床上。接着气定神闲地直视着眼前这个被称为“励叔”的人。
他这才发现这个“励叔”正坐在轮椅上。头发已然斑白,约莫五十岁上下,眼里的淡然和超脱让人看不穿他的阅历。励叔也静静注视着他,没有惊讶,没有恐慌。
最终还是周睿忍不住打破沉默,“没什么要问的吗?我可是突然闯进来的陌生人。”
励叔淡淡瞥了眼躺在床上的尤物。
周睿微笑,“别担心,她只是昏睡过去了而已。我拜托香料店在她常买的檀香里浸了点枫茄花的汁液,浓度不高,最多昏睡一个小时。”
励叔的表情这才释然,紧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没别的要问的了?”周睿有些惊讶,“你对我不好奇吗?”
励叔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比了个动作。他指指自己的腿,接着摇了摇手。他的意思是自己已经瘫痪,双腿走不了路。
周睿惊讶极了,“你……你不会说话?”
励叔微笑着点了点头。
周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原以为尤物背后会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物,或许满身酒气,眼皮上有一条丑陋的疤,后背纹了三条黑龙。毕竟这样的人物才符合黑店老板的设定。可是没想到,眼前的男人年过半百,目光沧桑,不会说话,甚至还是个坐着轮椅的残疾人。只是他的眼睛并不像其他中年人一样浑浊,他的淡定和沉着让周睿有理由相信,这个男人并不是等闲之辈。
此时,躺在床上的尤物突然皱了皱眉头。
周睿知道,自己要抓紧时间了。可问题是,该怎么和眼前这个男人交流呢?
他试着开口:“我有一个和田玉瓶被金石斋掉包了,那个瓶子对我很重要。”
励叔沉默地看着他。
“我要买回那个瓶子,不论用什么方法。”他叹了口气,瞄了一眼昏睡的尤物,“只是她告诉我,那个瓶子已经转手出去,不在这金石斋了。”
励叔皱了皱眉头,扭头看向尤物,目光说不清地复杂。他的眼里似乎带着惊愕,责怪,和模糊不清的疼惜。
“不论开多少价我都付得起,我一定要买回那个玉瓶。”
励叔突然指了指不远处的茶几,示意他将茶几上的纸笔递过来给他。周睿照做了。
只见励叔接过破旧的记事本,搁在自己的腿上,用古旧的包金钢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那一行字刚劲有力,笔锋锐利,几乎要将发黄的纸划破。
周睿凑近一看,忍不住小声念出来:“快点阻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