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的轮回代表着时间的流逝,每一次的东升西落里,不知道有多少生命悄然陨落。
看着紫鸢汗涔涔的脸,我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幸运——紫鸢将打水的木桶吊在轱辘的绳索上,我半趴在木桶里,被紫鸢捞了上来——尽管我身量还小,紫鸢还是累得气喘嘘嘘。
“是喜鹊做的?”
“恩。”
长久的沉默,除了粗喘声在这个荒芜的小院里回响,再没有别的声音,可是空气里仿佛凝结成一张无法透气的薄膜将人笼罩,渐渐的无法呼吸。
“喜鹊心计颇深,没有利益的事她是不会做的。”紫鸢站起身来,皱眉看着自己罗裙上水和泥土混成的斑驳,接着道:
“如今是你欠我一条命,我等你还我。”
言罢,恢复了冷淡的模样,径自走了。
呆呆的瘫坐在地上,我看着自己被磨的血肉模糊的双手,只觉得身子一时冷一时热,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方挣扎着挪回了前院。
喜鹊的笑声远远的就听得见,清脆的,得意的,带着毫不遮掩的傲慢。
我盯着地面,定神走了进去。
笑声戛然而止。
抬起头,看到喜鹊僵硬在脸上的笑容,和瞬间泛着青白的脸色,浅浅一笑:
“喜鹊姐姐,你怎么了?!”
喜鹊脸色一变,指着我,却似被甜腻的桃花糕堵住了喉咙,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一步一步的向前,将血肉模糊的手伸向喜鹊,慢慢重复道:
“喜鹊姐姐,你怎么了?”
院子里的人惊疑不定的看着我们两个,却没人敢上前,我故意突然高声道:
“喜鹊姐姐!”
喜鹊眼白一番,骤然晕了过去。
院子里登时乱成一团,平日里谄媚不已的几个更是冲到喜鹊面前,惊声呼喊着喜鹊,我静静的看着这院子里的一切,默默念诵着《尚书·周官》里的一句话:
恭俭惟德,无载尔伪。作德,心逸日休;作伪,心劳日拙。居宠思危,罔不惟畏,弗畏入畏。
不做亏心事,如何会有鬼上门?
古人诚不欺我。
我浅笑嫣然,淡淡道:
“要掐人中啊。”
几个人经我提醒,方醒过神来,对着我感激一瞥,又尴尬的转了过去,终是对着喜鹊狠狠掐了下去。
不过片刻,喜鹊便幽幽转醒,见了我身子猛的一缩,旁边有人小声道:
“喜鹊,那是莺儿啊,你怎么这么怕她?”
喜鹊一愣,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忽然推开了众人,气势汹汹的向我走来,伸手向我打来。
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手掌里的血一点点渗进了她的衣裳,笑道:
“喜鹊姐姐这是怎么了?妹妹不过是叫了你两声,怎么就吓得昏了过去?”
喜鹊脸上一白,狐疑的看着我,又正了正神色,盛气凌人道:
“你这副鬼样子跑出来吓唬谁呢?我喜鹊可不是吓大的!不教训一下你,这院子里可就没个尊卑规矩了!”
我暗笑,这样的色厉内荏,是做给谁看呢?原以为是一只母老虎,走近了才发现,不过是个纸糊的。
当下松了手,喜鹊衣袖上的血掌印登时显了出来,周围传来惊呼声,她脸上一慌,忙掩盖了过去,我趁机哭道:
“喜鹊姐姐不知,我去打水,眼前紫色一闪,不知怎的掉到了井了,我见姐姐穿的紫色,一时认错了人,还以为,还以为…….”
粗麻衣服挂的眼睛生疼,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了下来,配着双手上的恐怖伤口和一身的狼狈,院子里顿时静了静,互相递着莫名的眼神。
喜鹊尴尬的理了理身上的紫色长襦,又不自觉的将袖子向里掩了掩,而众人的呼吸都仿佛窒了窒——
如此情景,落在人眼里,不过坐实了“欲盖弥彰”四个字。
我只觉得好笑,这样愚蠢的一个人,竟然也可以把我逼迫到如此境地,还险些丢了性命?
姚莺儿啊姚莺儿,原来一直看不清的人,是你啊。
站在喜鹊周围的人不自觉的向后退了退,喜鹊左右环首,登时怒上心头,嚎叫一声,向我扑了过来,尖声道:
“不要脸的破落户小蹄子,你说的什么鬼话,栽赃栽到你姑奶奶的头上来了,看我今天怎么好好教训你,好叫你知道什么叫做规矩!”
我看着喜鹊那凌空而来的长长的指甲,眼睛抖了抖,吓呆似的抬起了头,脸上蓦的一痛,“啊——”的一声尖叫,捂着脸泣道:
“喜鹊姐姐,我没栽赃给你,我是真的看到一个穿紫色衣裳的人推了我,喜鹊姐姐,我的披风都掉到井里去了,不信你去看看?”
“啊——,喜鹊姐姐,我错了,我错了,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鲜血一滴滴的从指缝间掉落在地上,扑起淡淡的尘土,很快被浸成黑红色,随着我的逃窜,在地面上形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恐怖场面。
众人反应过来后赶紧上来拦着,等到血越流越多,反而被吓呆了,惊疑不定的看着喜鹊,不敢动作。
是的,浣衣局里的罪奴渴望自由和尊严,可是跟生命相比,那些虚浮的东西反而不再重要了。
罪奴罪奴,不过是死里逃生的一群人,有些东西,只有失去过才知道它的可贵,有机会逃出这个囚笼固然可喜,可若是跟错了人而丢了性命,倒不如在这里苟且偷生,了了数十载。
我暗自冷笑,使手段心计固然没错,可若是动辄要人性命,自然有很多人要掂量一番得失了。
说到底,我和喜鹊并没有什么仇怨,何以如此狠毒?这样的作为,又怎能让人信服?
喜鹊察觉气氛诡异,越发暴怒,下手越来越狠,除了第一下,我一直用手护着脸,那些血,不过是用力捏手上的伤口流出来的罢了。
尽管如此,虚弱的身体还是渐渐不再灵活,暗自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正要开口,忽然传来一声暴喝:
“成什么体统?!”
门口处,只见赵掌事冷着脸站在那里,她的前面是一个熟悉的身影,我瞳孔一缩——
沈姑姑!
喜鹊夸张的笑道:
“沈姑姑,您老怎么亲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