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薇心思飞转，视线落在钟天瑶身上。钟天瑶朝她轻轻摇头。
“我不知道这事。”明薇说，“助理领过来的时候就这样。”
发衣服的工作人员出列，指天起誓：“我发衣服的时候，就是按照标签来发的。”
苏可晴见状不对，也大声道：“我也不知道。我拿到什么衣服，就穿什么衣服。谁知道是谁那么黑心，偷偷换了标签陷害人。”
明薇眉毛一挑。这个苏可晴，人不犯她，她却偏偏喜欢犯人。真不是煽风点火就不甘心。
果真，许雅云柳眉一竖，“你是说我故意弄错标签，然后来寻你麻烦？”
苏可晴无意得罪了老板，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衣服弄错本是小事，可许雅云被得罪，不肯罢休，立刻将管理服装的工作人员也被叫来了。那人拿出记录，翻给许雅云看，“我登记的时候，2544号是写的给陈皇后的。”
“那是谁在服装车上换了标签？”
工作人员老实不客气地指着苏可晴说：“苏小姐来过，还问过我这套衣服是给谁的。我说是给陈皇后的，然后她又翻了几件衣服才走的。”
苏可晴跳起来，哗地一下掀翻了矮几，“你胡说！我没有换标签！”
“没人说你换标签。”男主角张凌和气地笑了笑。
明薇站在张凌身边，冷冷地看着苏可晴。
众目睽睽之下，苏可晴脸色青里透着紫。她提着裙子就冲上台阶，朝明薇扑过去。
“是你！一定是你换的标签，故意陷害我！”
明薇大惊，朝后退去。张凌急忙拦住苏可晴。整个片场一下炸开了锅。
“就是你！你这个不要脸的，用这么卑鄙的手段陷害我！”
明薇啼笑皆非：“我陷害你做什么？我又和你没仇。”
“谁知道你存着什么心思！”苏可晴红了眼，“假清高的小贱人！勾搭唐佑廷，又勾搭顾成均，水性杨花不要脸！”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钟天瑶面色青黑，冲过来想助阵。明薇将她推开，转身对着苏可晴厉声道：“你简直一派胡言！自己没有能力，就编排别的有能力的人取得成就全是因为青涩交易，你这心思真是肮脏可耻。和谁合作过就是勾搭了他，那在场有多少男性和我关系不明？你却无法无天，污蔑我不说，还把脏水泼在别人身上。不要以为我容忍你就是没有脾气，泥人还有几分土性。”
张凌作为男主角，本来就难免和女演员传点绯闻，现在苏可晴这么不管不顾地乱喊，怕会有好事的记者把他也写进去。他是已婚男，太太知道怕不会罢休。这么一想，他也生气了。
“苏小姐，周小姐人品端正得很，我深有感触。做我们这行，虽然有些同行不为人齿，可是也多的是老老实实演戏的。大家都是把表演作为一份工作来认真对待，你这样张口就把所有人污蔑了进去，实在太不厚道。”
苏可晴不解了，她什么时候把所有人都污蔑了？
钟天瑶瞅准了时机，也高声嚷嚷：“我也和唐佑廷合作过，你怎么不说我也和他不清楚？还是你淫者见淫，看着谁都是男盗女娼？你自己又和那么多人合作过，你自己干过的事，才说不清吧！”
旁边的演员们纷纷附和。
苏可晴被一片责难包围住，又惊又恐，出了一身冷汗。张凌和剧组两个男员工把她拦住，一副生怕她撒泼伤人的架势，更显得她狼狈又荒唐。
苏可晴恼羞恐惧，泪水一连串地掉落下来。美人落泪，如梨花带雨，只是此刻无人欣赏。
“你们……周明薇，你设的好计！”
明薇苦笑：“你简直有被害妄想症。以后你走路上踩着了石头，是不是也要怪我故意绊你？我没换衣服标签。至于你换没换，也和我没关系。我不想和你闹，场地租金不便宜，赶紧换了衣服继续拍摄才是正事。”
明薇给出了台阶，苏可晴不想下，却不得不下。她的助理跑过来扶她去保姆车。苏可晴边走边哭。她自从得到顾成均钦点出演了极光少年的MV后，一路顺风顺水，人人追捧。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还是第一回。
苏可晴越想越不服气，一把将扶着自己的助理推开，骂道：“都是你，拿衣服的时候也不看好，闹出这么大的事。你不要在我身边干了！”
小助理被推了个趔趄，脸色涨红，猛地将挎包丢在了苏可晴脚前。
“苏小姐，照理说你是我上级，我不该向你发火，不过现在也我实在忍不了了。大家都是公司员工，工作赚钱，不应该分个贵贱。你不把我当人尊敬，不用你说，我也不想继续伺候你了。公司那么多艺人，跟谁都比跟你好。”
说罢，小助理甩手扬长而去，留下苏可晴呆呆地站在原地。她们俩并没走远，这一冲突全部落在了剧组员工和演员们的眼睛里。一时间，讥笑的，冷笑的，苦笑的，种种议论全部涌到苏可晴耳边。
“够了。”许雅云看了半天戏，终于开口，“苏可晴，你当片场是什么？可以给你随便撒野。你这状态，我无法相信你能好好完成工作。这戏你不要拍了。你先回公司等通知。”
明薇极其迅速地和钟天瑶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们俩都没出声。
导演出来打圆场，笑道：“年轻人难免浮躁，知错能改就行。重新找演员也多麻烦呀。制定的进度要赶，拍好的镜头要冲来，租好的场地也不能浪费呀。”
苏可晴也被吓得瑟瑟发抖，连声哀求，“许老师，我错了。我再也不乱发脾气了。我会好好听话，也会和同事们好好相处的。”
许雅云原本就是吓她，见她识趣，也没再进一步逼她。
明薇和苏可晴换好了衣服，重新上妆，再度开拍。苏可晴随便表现得还有点战战兢兢，但是导演也没计较。倒是明薇，才同人争执过，面对镜头却能一派心平气和、稳重从容，将那个眼睁睁看着爱情死去的女人的无奈与绝望演得入木三分。
经过此事，公司给苏可晴换了助理，原来的小助理分配给了别人。苏可晴和明薇算是彻底决裂，不过就这次交锋，苏可晴也充分领教到了明薇的厉害。她知道自己明斗不过，明薇也不招惹她，于是两人表面相安无事，彼此当对方不存在。
这戏一拍就一个多月，没再出什么大差错。许雅云后来又去探了一次班，正巧那天拍摄陈皇后遭遇巫蛊之案。
明薇披着乌黑长发，身穿雅致的杏黄色汉服，端庄跪坐于席上，神色戚哀，眼中一片黯淡。饶是朴素至此，依旧目如点漆，清丽秀美。一如当年那个让他神魂颠倒的少女皇后。
刘彻大步迈进殿来，汹汹气势在眼见了结发妻子的素颜和死灰一般的神色后，顿时烟消云散。
陈皇后幽幽抬眼看了丈夫一眼，柔声说：“陛下……终于来了……”
刘彻颓然。她在他面前，始终是当年那个对他不假辞色的表姐，是他一直追逐仰慕的佳人。这么多年来，他为了抑制外戚势力压制她，为了新的美人和自私冷落她，最后为了扶持自己太子的母亲，他要废了她。
刘彻终于鼓足一口气，沉着声问：“巫蛊一事，可是真的？”
陈皇后凝视着他，似笑非笑，“陛下说是真的，便是真的。妾身无以为辩。”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废了你！”刘彻咆哮。
“那就废了吧。”陈皇后低下头，手无意识地抚摸着袖子上的皱褶，“陛下已经不需要我了，那我留在陛下身边，又有何意义。皇后这个位置，会有更适合的人来坐，陛下身边人才济济，不愁无人能胜任。”
“你……”刘彻指着她的手在颤抖着，“事到临头，你还如此好强。”
“我一生都如此，陛下还不了解我吗？”陈皇后再度抬头看着刘彻，轻轻嫣然一笑，百花开迟。
刘彻一阵恍惚，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在海棠树下朝他骄傲一笑的少女。
“你……做了这样的事，我的确是不会再容你了。”
“我知道。”
“你知道？你就是知道得太多了！”
陈皇后又笑了，“我和陛下是结发夫妻，不仅如此，我俩自幼就相识，至今也快二十五年了。我对陛下了解至深，是因为时间太久，而我们俩在一起，共同经历过的事又太多。陛下是千古明君，我不过是一介平凡女子。你废了我，我的故事从此结束，而你的故事却还长着。我自幼入宫，整个人生就是这一方天地，纵然是金屋，也有住倦的一天。陛下，如今，你已疲，我也倦了。不如就趁次机会，放过对方。就此天各一方，各自珍重。”
刘彻深吸一口气，踉跄地走到陈皇后面前，跪坐下来，一把将她拉到了面前。两张脸隔得那么近，陈皇后依旧淡然自若。
刘彻苦涩地笑了，“还是你最懂我。还是你……最懂我！可是，阿娇，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说罢，他一把推开发妻，站起来转身离开椒房殿。
在他身后，传来陈皇后如叹如诉的声音。
“爱过……只是，你教会了我，这个爱是错的……”
刘彻身形轻微一晃，内监过来扶他，被他一把推开。他紧握着拳，大步而去，没有再回头。
这一幕分别戏，是整部剧的一个重点。许雅云当初写这段的时候，也花了相当多的心血。现在看来，两名演员尽善尽美地再现了许雅云脑海里的景象。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一颦一笑，无意不让许雅云满意。
张凌出道十年，经验丰富。周明薇明明才出道两年，演技却进步如此神速。这次的表演，显然比之前都要成熟流畅许多。
回去的路上，许雅云忍不住问助理：“听说周明薇是谭立达老师招进来的？我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过。”
助理说：“谭老师是招了她，不过没有带过她。谭老师现在一心一意在带唐佑廷呢。”
许雅云想了想，说：“回城后，我们先去谭老师的工作室拜访一下。”
许雅云提着水果点心走进谭立达工作室，正和员工们打招呼，就看到谭立达和一个年轻人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那年轻男子高大俊美，仪态优雅，神情里有几分玩世不恭，不是唐佑廷是谁？
“许师姐，好巧，你不会是追星而来的吧？”唐佑廷笑着打招呼。
“做你的梦吧。”许雅云朝他丢了一个橘子，然后对谭立达说，“谭伯伯，我有点事想问你。”
“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谭立达哼了哼，“你说你都多久没来看我了？还是明薇懂事，每个礼拜都会来我这里坐坐。”
“你总偏心明薇。”许雅云笑道，“我正想问你这个事呢。公司里一个叫周明薇的女孩子，听说是你招进来的？”
“她怎么了？”唐佑廷的问话脱口而出。在接受到谭立达和许雅云置疑的目光后，他才请咳了一声，解释说，“我和她关系挺好的。”
许雅云脑海里响起苏可晴那日失控时喊的胡话，不动声色。
谭立达说：“是我招进来的。你是不是因为她的名字？我叫助理去查过她的资料，她出生证上就写着这个名字。至于面试的表演，她的解释是，她认识明薇……”
“什么？”许雅云失态叫起来。
唐佑廷更是好奇了。他见工作室员工朝这边张望，便将许雅云和谭立达拉回了会议室。他自己也拿了一个橘子在旁边剥着吃，不肯走了。
许雅云顾不上他，追问谭立达：“她认识明薇，她怎么认识的？明薇可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她！”
谭立达便把周明薇那日解释的话说给了许雅云听。
“等等！”许雅云神色更加怪异，“周明薇居然在面试的时候表演了《红舞鞋》？还是明薇给她的剧本？”
“她是这么说的。”谭立达说，“我觉得这个解释很合理。而小周表现的确很优秀，于是录取了。怎么，她出了什么事？”
唐佑廷放下了手里的橘子，盯住了许雅云。
许雅云迟疑着说：“也没出什么事。其实，我就是看她表现特别好，才来问的。她进步神速，简直不像普通的才出道两年的新秀。”
“这我倒不知道。”谭立达惊讶，“我很久没有过问永盛的事了。”
许雅云说：“她认识明薇的事，我从来没有听明薇说过呀！”
“那她怎么得到《红舞鞋》的剧本的？”
许雅云也说不出个理所然来，“就算是明薇给她的吧……我总觉得她这人有点蹊跷。”
“我和这女孩聊过的。”谭立达说，“这个孩子很成熟，有主见，可以说是心思深沉。不过以我看来，她人品应该不坏，也是个踏实勤劳的人。”
许雅云小声说：“目前看来，她到的确很优秀出众……”
唐佑廷无声地笑了笑，剥了一瓣橘子，放进嘴里。还未尝出甜味，就听许雅云说：“那她和顾成均有什么关系？”
“这我更不清楚了。”谭立达对年轻人风花雪月的话题兴趣不大，“冲着她的名字，我想成均肯定会对她另眼相看才是。怎么了？公司里有留言？”
许雅云不答，只说：“没什么，我就是问问。”
两人显然还有话要说，唐佑廷不方便再厚着脸皮旁听，只好起身告辞。他出了会议室，就将只吃了两瓣的橘子丢在了小黄手上，然后一言不发朝大门走。
“怎么不吃了？”小黄问。
“不吃！酸死了！”唐佑廷头也不回。
小黄尝了一瓣，嘟囔着：“明明很甜呀……”
唐佑廷刚走到保姆车边，许雅云从楼上追了下来。
“佑廷，等一下，我正有事要和你说！”
“师姐别急，慢慢说。”唐佑廷脸色看着还好。
许雅云说：“我有个编剧朋友，现在拉到了赞助做了制作人。是一部民国剧，时间从抗战到解放。男主角，你有兴趣不？”
唐佑廷真的有点惊讶，“红色题材的剧，怎么想到找我这样一个半吊子的演员？”
“还不是因为看中你人气。”许雅云也不客气，“要说演技，你能排上老几？”
“师姐也太打击人了。”唐佑廷好脾气地笑起来，“我演戏很认真的。”
“我唱歌也很认真。可我唱片能卖成白金吗？”许雅云口里的“白金”，指的是唐佑廷上一张专辑。
唐佑廷举手投降。
“这就好。”许雅云满意地说，“我回头把剧本给你发过去，你看看吧。剧本写得不错，人物塑造得很好。导演和投资方都可靠。你好好表现，没准能成为你作为演员的第一部代表作。”
唐佑廷莞尔，“师姐这么说，那我会考虑一下的。”
许雅云同他道别，走了两步，唐佑廷出声喊住她。
“师姐，那个……明薇……”
许雅云打量着他尴尬迟疑的模样，觉得好笑。这么一个天王巨星，大街上被认出来，立刻能惊动半条街的人物，却为一个女孩子彷徨焦虑着。那个周明薇，到底有什么魔力？
“你想问她什么？”
“没什么。”唐佑廷摇了摇头，“你小心开车。”
许雅云看着他上车，最后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周明薇非常优秀，但也是个很有心计的女孩子。她有野心，有毅力，肯吃苦，能隐忍。以她这样的资质，大红大紫是指日可待的。甚至，她能攀上这一行的顶峰，在行业历史上留下足迹。我还不清楚她人品到底如何，也不清楚她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你清楚吗？”
唐佑廷深深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