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明彤大病初愈那一年,好不容易请来的郎中说她最好去庄子里静养一段时日。于是辛明彤被送到了京城西边五十多里的辛家庄子住了一阵子。因为她一岁没满还不会说话,所以大人们说话行事从不避她,她才得以发现辛家庄子的秘密。
比如那个随时随地挥舞着大扫把扫地的蔡婆子,阿珍的祖母,当着人喊自家男人老秦头大郎他爹,背着人便喊三师兄。老秦头因为夏日鸣蝉吵醒了熟睡的辛明彤,在胡妈妈抱着她晃悠轻拍不注意的时候,随手捡了根枝条往树上一甩,那嘶吼的肥蝉便掉在地上一命呜呼。
还有厨子老汪,在辛老太爷难得有兴趣抱着曾孙女逗乐的时候奉上金黄浓稠的小米粥,一只苍蝇好死不死地来凑热闹。老汪随手抓起桌上的炒黄豆一丢,那只倒霉的苍蝇便应声而落。
辛明彤不过多看了几眼树上的麻雀,顺手指了指,胡子花白的老赵便飞上枝头将那麻雀抓来放在她面前。因为发现了那么多好玩的人,辛明彤时不时地嚷着去庄子里住上一阵子。可惜这两年她慢慢长大,陈氏想培养她的淑女风范,她想去庄子是越来越难了。
走着走着辛明彤不满足于沿着假山扫好了的地方转圈了,专往边上积雪深的地方踩,虽然她穿的是鹿皮靴子,可久了也会弄湿。“祖宗,你别往那里去,仔细湿了鞋子!”阿喜拼命去拉辛明彤,辛明彤奋力挣扎。
“彤彤,你又淘气了!”家里人只有母亲和三位同胞手足会这么叫她,京里没有这么称呼孩子的习惯。陈氏祖上是大晋南边那一带的,陈家人称呼孩子偶尔还会带上家乡的习惯。
为着幺女多灾多难,陈氏对她难免溺爱些,这在称呼上就体现出来了。当初辛明彤病得要死,陈氏每日不撒手地抱着,不住嘴地念叨着“彤彤”,母亲这么叫,三位兄姐便有样学样。
辛明彤一听这称呼惊喜地回头一看,来人是自家大哥辛明柏,她立马笑着大喊:“大哥,你今日不去学里啊。”辛明柏笑道:“米先生要去会友,学里今日放假。”“太好了,快叫上大姐三哥咱们来堆雪人。”辛明彤乐得一蹦三尺高。
辛明柏今年十岁,是辛家曾孙辈的第一个男孩子,辛明彤的胞兄。辛明柏继承了父亲辛思礼高挺的鼻梁,母亲陈氏的双眼皮,身子修长。此时披着一件绀青底子宝相花纹的灰鼠皮斗篷站在雪地里,端地一个小小美郎君。
“妹妹又在胡说八道了,大冷的天胡乱折腾当心着凉。”辛明柏大步走到妹子身边,宠溺地拉了拉妹子双平鬟上的红绸带子,“自己不安生不算,还要拉上大姐三弟。”辛明彤道:“堆雪人就要人多才好玩,大哥你和我一道堆一个嘛。”辛明柏道:“妹妹喜欢,喊婆子们堆一个给你就是,何必咱们自己动手。”
辛明彤翻了个白眼:“这样的雅事自然得自己亲自动手才好玩,让别人代劳有什么乐趣可言。”辛明柏笑道:“我只听说踏雪寻梅雪中联诗才是雅事,堆雪人不过孩童玩闹,何时跟雅沾上边了?”
辛明彤跺脚道:“我说是就是,我就要堆雪人!”见自己最宠爱的妹妹嘴巴嘟着闹起了脾气,辛明柏赶紧妥协:“好好,堆雪人堆雪人。我让奉墨去喊三弟,阿喜你去喊大姑娘,妹妹在这儿等着。”
不一会儿,辛明彤的大姐,十二岁的辛明紫便带着贴身丫环秋萍来了。辛明紫梳着未出嫁女孩儿常梳的垂鬟分肖髻,因为不出门,就插了朵娟纱堆成的黄色蔷薇花,身上披着鹅黄色灰鼠皮斗篷。她削肩瘦腰,鹅蛋脸,眉长鼻挺的,看着已然有了几分少女的风韵。
然后辛明彤八岁的二哥,在整个辛家曾孙辈中排行第三的辛明楠也来了,辛家兄弟二人长相差别不大。辛明楠手里拿着一把铲子。只是他身边还多了一个人,那就是辛家的四姑娘六岁的辛明青。辛明青完全继承了其母冯无盐的美丽基因,凤眼翘鼻瓜子脸,十足的美人胚子。
辛明青一上来便脆生生地喊辛明紫大姐喊辛明柏大哥,然后笑盈盈地向辛明彤问好。辛明彤强忍着心头的郁闷干笑着,却忍不住趁人不备瞪了一眼辛明楠。早该想到这货会捎带上辛明青的,起先就不该让大哥喊他来。
辛明青是辛思礼的小妾冯无盐生的女儿,冯姨娘虽名无盐却貌美如花。陈氏怀辛明楠的时候,寄住在辛家的远房表妹钱氏爬上了辛思礼的床,陈氏恨得牙痒痒,可自己身子沉重不能伺候丈夫,又不想钱氏独霸丈夫,无奈求助娘家。陈家人不久便送来了冯无盐这个尤物,陈氏将冯氏给了丈夫,自己却死死捏着冯氏的卖身契。
眼下的辛府大房长孙辛思礼家的格局是这样子的:一妻两妾,六个子女。两个儿子都是陈氏所出,四个闺女最大的和最小的也是陈氏所生。冯氏生了四姑娘辛明青,钱氏生了二姑娘辛明翠,辛明翠长得虽然没有辛明青那样出挑,可也是眉眼秀丽的小美女。
看着眼前这四个人,再悄悄打量了一下自己,辛明彤自嘲一笑:姐就是老辛家的那只黑羊。
虽然知道冯氏算是陈氏这边的,辛明青也是无辜的,可辛明彤看到这些与自己母亲分享父亲的女人生的孩子,心里还是膈应得慌。辛明青大概被她娘教导过,最爱跟嫡出的这几个兄姐妹凑在一起套近乎。
虽然辛明彤神色淡淡地,可其他三人待辛明彤还是不错,几个人有说有笑地开始铲雪了。毕竟内瓤不同,虽然一再告诫自己要转变观念努力适应,可终究是难以做到入乡随俗。辛明彤拍了拍自己的脸,重重呼了口气,再次念叨着‘辛明青是无辜的不能讨厌她’,随后挤出一张笑脸加入了进去。
积雪厚不愁原材料,然后两个男孩子干活很卖力,不一会儿一个高大的雪人便堆了出来。大家折了树枝石头做成眼睛鼻子嘴巴。辛明彤左右看了看总觉得不满意,让阿喜跑去厨房拿胡萝卜等材料,还比划着教她怎么切好。阿喜拿来东西,辛明彤让辛明柏摆好一看,果然顺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