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子青静待杭云走后,便起身拉开房间里墙后的密室。
密室里漆黑一片。
子青举着灯和一碗粥直直地走进将灯置于密室仅有的一张桌上。
桌的旁边是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睡得很沉很沉。
只有子青知道,他不是睡得很沉,而是昏迷不醒。
那日子青返回子游的房间时,却发现陈净墨倒在门前,胸口竟插着一把匕首。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将门打开,淡然地走进。
子游安然地躺在那里,闭着眼。
于是子青退出房间轻轻合上门,转身看着躺在地上的陈净墨,便蹲下身用手把脉,发觉陈净墨仍然活着,只是半死不活。
幸好没有插进心位。子青将陈净墨拖回到自己的房间,并把他放置在密室里。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做。待到她合上密室的门,才发觉这个问题。
这半个月来,她照顾着这人,喂着汤,处理伤口,擦拭身体。
每天跳完舞回来,她就推开这面墙。
只是,他还是不醒。
她告诉子游陈净墨走了,并细细察觉着子游的神情。
令她吃惊地并不是子游黯然神伤地离开,而是子游告诉她,自己嫁过的人便是陈净墨,并且是他休了她。
她本以为子游是无所不能的。在东厂训练时,她便就照着子游模样,摸爬滚打着,却也失败得被罚在**。
现在,她站在这个人面前,想着杭云的话,明白了他和子游的事,也忽然明白自己这样做的原因。
她对这个人很好奇。她不明白子游的反应,为什么会这样?这样简单的任务,子游竟然没有完成。
她要完成这个任务。她不信完成不了。
不过,首先,他必须要醒。
她照例轻轻地微微撬开陈净墨的嘴,将粥吹凉,一点点送了进去。
他仍旧没有反应。
烛火闪烁,光影晃动。
她感觉他脸动了,但她久久凝视,却是失望。
她沾湿棉布擦拭陈净墨的手。她想起这只手曾护着她的头部免受撞伤。
难道子游是因为这样的热心和恩情么?
绝对不是!子游不会被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所收买。
陈净墨的脸,长出了胡渣,苍白异常。
子青不由得用手抚摸一下。
她仔细地凝视。浓黑的眉,挺直的鼻,像被刀削出来般棱角分明,紧闭的眼,透着坚韧,给人一种训练有素的克制。
她看着看着竟想跳起蛇舞,想用赤足扭腰的妩媚如蛇钻进他的心。
她立即起身,不愿再看,持灯离开。
五十三
秋风萧瑟,纷纷坠叶。
香砌无人怜,叶碎惊心寒。
路上行人匆匆,湖中船客空空。
月色如练,夜长漫漫。
子游倚着湖中画舫的窗,怔怔地看,在黑暗里看着黑暗。
湖面上吹来冷风,她也不躲,任由寒冷沁入全身。
她抚琴。
琴声在夜晚更好听呢。
她清清楚楚地听到每一个弦音,每一声颤抖,每一处错误。
这些,在白日里,在欢笑里,在醉意里,是永远听不到的。
曲子是秋意的,悲伤的,只是因为它被谱写时便是如此。
本该如此!
她只不过在演。似乎可以以假乱真。
她不怕有人听到,尽情地拨动每一根弦,有柔软的质感。
一声一声荡在湖面。
曲子戛然而止。并不是因为结束,而是因为她用手按住了颤动的琴弦。
她不满这首曲子。
它太过悲凉,愁满心肠。
风扬起她的发,滑过动人的眼眸,停在嘴角,然后微微一笑。
这一刻,她有种爱恨尽附流水的释然的幻觉。
仅仅是幻觉。
那愁绪,眉眼心上,无计回避。
他还是离开了。
她只想着这一句话。
不论怎样,这就是结局。
不管因果,都已如此,本该如此!
只是,如今。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继续。东厂已经不再信任,酒楼不再属于她。她更不愿再与皇帝有什么联系,如今,自己也没有利用的价值了!她忽然含泪一笑。
她真厌恶今晚的自己。
她将琴丢人湖中,静静沉入水里,没有溅起一滴的水花。
“净墨!”她紧揪着自己胸口的衣裳,沙哑绝望痛心地轻轻叫道,滴下泪来。
此刻,湖的对面,密室里,陈净墨猛然睁开眼,在一片黑暗里。
他什么也看不到,只有黑暗。
他感觉胸口阵痛,窒息般煎熬。
他迟钝地动起手指,缓缓地恢复了手的触觉。
他的手如受惊的蜘蛛般乱窜,触到被褥和床沿。
他明白自己是躺着的,便企图起身,但重重落下。
他回想着,用力地回想。渐渐他适应了黑暗,也恢复了神智。难道自己瞎了?
他觉得痛苦如这黑暗,陷入其中,无法逃脱。
在黑暗里,人,异常地脆弱。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光,便就不同了。
他慢慢克服不能自如的身体,终于站在了地上。
他伸出手在黑暗里摸索。
四处都是墙,找不到门。
他拍打着墙。忽然发出一声空响。
他兴奋起来,这墙便是出口了。
忽然,他皱起眉头,想起与子青藏在密室里看到的画面。
密室?
想到这,他用手撑着墙,用力向右一推。
墙被推开,陈净墨急忙用手遮住眼睛,挡住刺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