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子游在这长长的熟睡中,做了一个梦。
她一个人站在空旷的舞台上,台下黑压压的一片,她看不清楚。
她刚要开始,却发觉脚下一沉,铁链碰撞的声音响亮。她无措地想要看清观众的表情,却总是看不清楚。没有音乐响起,她痛得掉下泪来。
一个缓缓的手势,那只手苍白瘦长,上面凸起的青色血管像树藤般缠绕,扶在一把木椅的两侧。
她不得不带泪起舞。
她一直跳,一直跳。无法停止,痛得竟生起奇异的快感。
她控制不住自己,怕一直这样继续,用尽全力跳下台。她看到在门口处陈净墨站着看着自己,便向门口奋力跑去。
她跑了好久,好久。
忽然停下却发现自己在一片飘着薄雾的树林里,很是熟悉,她忽然想起,这是她还是孩子时训练的地方。她惊慌地看着周围,薄雾渐渐散去。
陈净墨就在前面。
她终于走近到他的面前,想要抱住他。
陈净墨神情冷漠,用匕首刺在她的胸口。
子游惊醒,猛地睁开眼睛,看到陈净墨手持着一把匕首凝视着,转头看了看自己,又偷偷藏在袖口。
她看着陈净墨走出门后,长长舒了口气。渐渐又回想起刚才陈净墨对她说的话,还有令人窒息的梦。
五十一
西湖皆灯,如星河倒注,又如游龙潜水。
亭无不灯,灯无不席,席不无人。
子青浅笑着从木台上隐退在台后,一脸的疲倦。已经半个月了,她日日如此跳着蛇舞。杭州乃至京城的人都仰慕而来观赏,为酒楼赚了不少的银子。与此同时,子青也成为众人热捧的舞姬第一人。
子青回到自己的房中,坐在镜子前,缓缓卸下首饰。
镜中的脸恢复冷漠高傲的神色。
她体会着胜利的滋味。人们就是这样,在新鲜里痴迷,在更新鲜里忘却地贪婪地要得更多。
她觉得,子游已经成为过去。
她的冷漠不是不要,而是拒绝不可靠的一切,她要的,是最好的,是经过真正考验过后的。这是她在东厂得到的属于自己的原则。
她从来不会把自己作为赌注,她没有子游选择与背叛的苦痛,也没有子游脆弱柔软的挣扎。
忽然一声冷笑传来。
“谁?”子青警觉地起身,在黑暗里将蜡烛攥在手里,隐秘地点上。
她瞥了一眼墙面,然后继续看着周围。
“呵!你还是如此的谨觉冷漠!”黑衣人现身在子青的面前。
子青淡漠地看了一眼这人,便又坐在镜子前,散开漆黑闪着光泽的长发,丝毫不理会那人。
“我们自在东厂一别后便再也没有见面了,你这样待故人不觉失礼么?哦,也对,你向来如此失礼!”那人将手放在子青的肩上,走到子青的身后,凝视着镜中子青的脸。
子青甩开手,看了一眼镜中黑衣人的脸,说道:“我可不是子游,还顾及旧时的一点无聊的情谊,放开!”
黑衣人脱下黑袍,露出脸来,白皙,挺直的鼻梁和消瘦的脸形透出坚韧和决绝。
“杭云,我知道你来找我什么事,我只道你是东厂的手下才让你在这里待这么久,为什么还如此不识趣,不快说完快走。”子青毫不客气地说道。
杭云微笑不语。
“想不到你做看家狗坐惯了,改不过来这副德行了!”子青厌恶地看着杭云。
杭云也毫不在意这些侮辱,缓缓说道:“子游没有杀掉皇帝,东厂已经不再信任她了。由你继续她的任务。”
子青静静听着。
“我得告诉你一些事。”杭云走近子青。
“你可知道陈净墨为何会被贬谪至杭州?”杭云道。
子青摇头。
“他因上书弹劾东厂的重要人物而被贬谪。”杭云道。
“这没有什么可疑的。”子青淡淡说道。
“不,这正是可疑之处。你长久在扬州,对朝廷的情况并不了解。子游在杭州酒楼混迹于各个大臣之间自然十分清楚。虽皇帝登基后对东厂恭敬有加,但厂公并不这样认为。”杭云严肃说道。
“怎么?”子青的好奇心被唤醒。
杭云看着子青的反应,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你见过被贬职杭州知府的惩罚么?这就是一个问题!东厂怀疑陈净墨的弹劾是皇帝指使,不然他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会在那种时候,不顾后果地弹劾四位东厂的重要人物。被贬职至杭州这样一个东厂财物来源和背后控制朝廷官员之地,实在不能忽视。”
子青顿了顿,说道:“这些到目前为止只是猜测罢了。朝中不顾生死的官员也有很多,陈净墨做这样的事,据我了解,也不是没有可能。况且,皇帝现在并没有什么举动来威胁东厂。”
“不,这些不需要什么证据,这是久在官场的直觉。”杭云说道。
子青忽然明白了,所谓官场的直觉,反映出的是就算杀错一百人也不放过一人的狠毒和恐惧。
“这仅仅是个开始。易阶的死,是怪他太过权高和嚣张,皇帝、东厂都容不得他。东厂把子游献给皇帝时,也是在利用他们日久生情的关系来探得秘密。但皇帝太过守口如瓶,也或许是子游的缘故,总之,经过那场宴会,东厂开始恐惧起来,皇帝戴在子游身上的脚镣更是对东厂的警示。”杭云说到后面陷入了沉思。
“原来陈净墨如此难对付。”子青叹道。
“他已经半个月消失不见了。你的任务就是查出他背后到底是谁。”杭云道。
子青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的惊恐和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