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蓁听罢,略略迟疑,问道:“您和傅内官都不想去东宫,而想继续留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吗?”
淳于岩微微点头,道:“我自是不愿意去。起先我以为傅内官会想去东宫,毕竟那里是皇上如今最重视的地方。不过这段时日,我看她的膳谱,显然是下了十足的功夫的……”她略感唏嘘,颇有深意地叹道:“难得她也是个玲珑通透的人……”她说着,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回到了案边,拿起饱蘸浓墨的笔,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道:“你去看《饮膳正要》吧,我要好好想想明日的膳谱。”
覃蓁“喏”一声,坐在一边,拿起书读了起来。
中午用过午膳,覃蓁继续在直房读书,过了许久,淳于岩忽然抬起头来,说道:“你过来,看看我这份膳谱。”
覃蓁听得呼唤,忙应一声,放下书简,膝行过去,接过膳谱,看了起来。只见头一个便是蟹黄蛋,不由抬头看了淳于岩一眼。
淳于岩含了一缕笑意,道:“今年进贡的螃蟹今早已经送进宫来,想来傅内官明日的膳谱上定会有螃蟹,我便用这蟹黄蛋,定能胜她一筹。”
覃蓁浅浅一笑,又看接下来几个菜,有芦笋炒百合,虫草炖乌鸡,川贝酿雪梨等,皆是甘润养阴的药膳。
淳于岩问:“《内经》曰:‘秋三月,此谓容平。天气以急,地气以明。’太后娘娘本就喜食甘,秋气的燥气又易耗伤肺阴,所以此膳谱性味甘润。你是颇通些医理的,觉得如何?”
覃蓁微微沉思,道:“秋季阳消阴长,由热转寒,燥邪伤人,易耗津液,《内经》曰:‘燥者濡之’。此时用甘味滋润的药膳来益气养阴生津确实是再好不过,既不过热,也不过凉,既不伤阴,亦不耗阳。只是所谓‘上燥治气,中燥增液,下燥治血’,若是能据太后娘娘的脉象分而制膳,就更好了。”
淳于岩颇有兴味,身子不由前倾:“你仔细说说。”
覃蓁娓娓道来:“秋燥初起必先犯肺,此时肺阴损伤,有鼻燥咽干,干咳少痰等症,因为肺主气,是谓‘上燥治气’,此时宜用沙参、川贝等来轻清宣肺,比如瘦肉沙参雪耳汤、川贝酿雪梨,这时都是极适宜的。而‘中燥’,多是因胃阴不足,或燥邪伤肺未加医治传入中焦所致,此时胃肠津液耗伤,有口渴肌热,嘈杂反胃,大便不爽等症,此时宜以甘寒养胃阴,润肠燥。比如用甜杏仁,松子仁,柏子仁,桃仁,郁李仁,加橘皮熬粥,可养阴润燥,润肠通便。而若伤及肝肾真阴,是谓‘下燥’,就宜用比沙参,麦冬,川贝等养阴之力更强的地黄,阿胶等养肝肾阴液,比如地黄粥,阿胶粥等。”
淳于岩听罢,叹道:“我看过太后娘娘的诊籍,太后娘娘略有大便不爽,我却未多加注意,如此看来,若是加入润肠通便的药膳,太后一定很是高兴。”
覃蓁微微凝眉,道:“太后娘娘大便不爽,您可知道太医用了什么药?可有黄连之类?”
淳于岩一时不解,道:“为何要这么问?”
覃蓁道:“黄连是苦寒之药,苦寒伤阴,太医用时一定注意了药量,且与其他药材配伍以缓其苦寒。但若我们在膳食中也注意这一点,比如用可滋阴养血的生地粥,当归粥等,太后娘娘应会十分高兴。”
淳于岩轻笑起来:“好个丫头!想得比我还周到。”
覃蓁忙道:“奴婢不过是照着书中所说,自己瞎琢磨罢了。”
淳于岩提笔蘸了墨,道:“你忙你的去吧。我还要再仔细想想。”
覃蓁“喏”一声,复又坐回原位读书。
很快到了晚上,覃蓁歇在淳于岩住处的外间,瞧着时辰,便打了热水,进到淳于岩的房间。
淳于岩正脱了鞋袜,见得覃蓁端了木盆进来,问道:“怎么了?”
覃蓁道:“给您洗脚啊。”见淳于岩神情讶异,覃蓁忽觉尴尬,道:“我做错了吗?我爹收的徒儿都是这么做的,所以我以为我也应该……”
淳于岩脸上浮上笑容:“你把水放这吧,我自己洗便可以了。”
覃蓁道:“我爹说我捏脚捏的很好,我帮您捏吧。”
淳于岩神情动容,略略沉默,终于道:“好吧。”
覃蓁将木盆放在淳于岩脚边,淳于岩发觉水有暗色,有药味飘荡,不由问道:“这水里放了什么?”
覃蓁微微扬起嘴角:“是吴茱萸和醋。”
淳于岩不解道:“为何要放吴茱萸?你哪里来的吴茱萸?”
覃蓁微微笑道:“我来长康宫时,倚师傅说您夜里睡的不好,我就向他讨了一些吴茱萸,醋是在厨房里讨的。”
淳于岩只觉心头一暖,吴茱萸和醋泡脚有安眠之效,难得这份心思……而覃蓁手上力道极好,淳于岩舒适极了,不由叹道:“我收你为徒,本是想着好照应你,免得你在御药房里受人欺负。其实我也明白,若论所知医理,你不一定输于我。我能赢你的,恐怕也只有这些多年来在饮食上的经验了……”她浅浅一笑,道:“不过,食医,看其口味,研其医理,经验也尤为重要,是不是?”
覃蓁听得这话,手上一滞,忙站起身来。
淳于岩笑着拉了覃蓁的胳膊,坐到她的身边,道:“覃蓁,东宫如今是皇上最看重的地方,你可知道为何我和傅内官都不愿去?”
覃蓁茫茫不解,摇了摇头。
淳于岩温和道:“在东宫伺候确是个赤手可热的好差事,可越是赤手可热,就越是烈火烹油的差事啊,一不小心就要叫热油烫出一溜燎泡来。”她不觉微微按了覃蓁的胳膊:“你进宫这么久,可听过已故的冯皇后的事?”
覃蓁想了想,道:“奴婢略有耳闻。似乎皇上和已故的冯皇后十分恩爱,可惜红颜薄命,冯皇后难产病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