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西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黑篷车驶进山道边一片树林,过了树林,便见山坳中一座竹木庭院,茂竹修林,鸟鸣啁啾,幽静宜人。
黑篷车在院前停稳,覃蓁下了车,只见庭院大门紧闭,门侧竖着一方与人等高的大石,石身上刻着三个大字——“听风庐”。
丁护卫上前叩门,才叩得两声,便听“哐当”“吱嘎”两响,木门落栓开启,一个仆人模样的老翁探出恼袋来,问道:“先生何人?”
丁护卫拱手道:“我们是广伯侯府上的人……”
老翁连忙将门大开,躬身道:“原是贵客,快请进。”
进门后,又是一大片的竹林,仆人老翁在前面领着路,丁护卫道:“韦先生这几日可有好转?”
仆人老翁摇了摇头,道:“只怕是难以好转了。”
丁护卫又道:“侯爷特派了我们前来为先生侍疾,这位姑娘的箫艺极好,或许……”
仆人老翁立刻明白了丁护卫的用意,道:“有劳侯爷费心了,只是不必了。昨日政旦县主来了,吹了一曲小姐生前常吹的曲子,极其相似,先生却迷迷糊糊地摇着头说,这箫声和熏儿的箫声真是相似,可惜少了一样东西……老奴是看着熏小姐长大的,那曲子吹得和小姐真是没有两样,偏偏先生觉得少了一样东西,老奴实在是想不出来是什么。若是连政旦县主都不能了了先生的心愿,只怕世上已没有人能做到了……”
覃蓁在一旁听着,眉间不觉升起了忧色,自己在京都时就听闻沧阳郡的政旦县主箫艺极好,若是她的箫声都让韦先生摇头,那自己恐怕也是不行的。
丁护卫大约也是曾听说过政旦县主的盛名,也不再言语了。
忽然,竹屋里传来了凄惨的叫声,接着是杂迭的脚步声。三人急忙进屋,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大夫正在为**上一个痛苦不堪挣扎的身躯扎针,覃蓁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虽然自己的爹爹也是大夫,虽然自己也常看爹爹为病人诊治,却从未见过有人这样痛苦过。
**上的人好不容易平息了下来,大夫低低地道:“只怕就是这两日了。”
仆人老翁面色一惶,什么也未说,俯下身去照看**上的人。
覃蓁心酸地想,他一定很难过,此情此景,连自己这样素不相识的人都觉得眼泪要掉下来了,何况是在先生身边伺候多年的人?
大夫将随身带来的药拿给下人王婶去厨房煎煮,又觉再添一味更好,便让丁护卫随他去取药,只留了一个徒儿阿允照看韦康。
覃蓁也跟着王婶去了厨房帮忙。王婶是个好说话的人,一面干活,一面和覃蓁叙着话,原来王婶已在韦先生身边伺候多年了,她的丈夫在韦府做杂役,可惜成亲后多年未能有孩子,但夫妻俩感情甚好,相濡以沫,从未红过脸。
覃蓁在旁边打着下手,忽然发现水缸里的水很是浑浊,不禁问道:“这水怎的这样浑浊?”
王婶挽掳着袖子道:“一连下了好些天的大雨,河里的水都变成黄泥汤了,那是刚挑上的水,所以浑的很,你看,这缸水是已放了**的,就好多了,凑合着一样用的。”说着,拿了舀勺在另一个水缸里舀了一勺水,倒入已放了药材的药罐里。
覃蓁不由得就想起,爹爹曾说煎药用水之法颇为重要,这样浑浊的水用来煎药,药汁中就会有泥沙的味道,这怎么能行?便道:“来时我看见屋后有山,山上没有泉水吗?”
王婶道:“山上自然有泉水,就在山道边上,只是沿着山道要走十里路,太远了,加之山路崎岖,实在是不好走。”
覃蓁看看窗外,天色已经微暗了,不过今日是十五,月色一定极为明亮,十里路,一来一回要两个多时辰,自己加点紧,或许能更快些,现在去也未尝不可,便道:“王婶,这后山上可有豺狼虎豹?”
王婶含笑道:“不过一个小山坡,哪来的豺狼野兽?”
覃蓁微微一笑,趁着王婶转身,拎了木桶,一面朝外走去,一面道:“我出去一会,两个时辰后回来。”一会到了后山,这才发觉王婶说的没错,这山路确实不好走,刚开始并不觉疲累,可走出十几里外,反倒觉得终点遥不可及了。可是既然来了,总不能半途而废。覃蓁这般想着,倒觉得更添了几分气力,一路不停歇,总算看见了山泉。然而水流很慢,阴天时天又黑得早,接水的木桶还未盛满的时候,夜幕就几乎降临了。
皎洁的月色倾泻如水,照得山林里如笼轻纱,泉水叮咚,夜风里满是树叶青草的清香,偶尔飘来夜莺婉转的歌声,覃蓁不由得就想起儿时爹爹也常带自己去山上采药,有时也到月上树梢才返家,那时所见的景致似乎就如现在所见的一样,只是爹爹做太医后,宫中事务繁忙,便鲜少上山采药了。
水桶终于装满了,覃蓁拎着水,下山的路更难走,只是一个不小心,便崴了一下,好在桶里的水并没有洒出多少,只是脚多多少少有些红肿。覃蓁心里懊恼极了,若是坐在原地等,丁护卫见自己许久未回去,应是会寻过来,这样对崴了的脚是最好的,不至于伤得更重,可自己本是来侍疾的,这样等着,岂不是什么都还未做,倒先给旁人添了麻烦?她试着走了几步,疼痛自是不必说的,只是这般一瘸一拐地走下去,也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
正惘然走着,覃蓁突见月光下树影绰绰似有一个人影。心底蓦地悚然一惊,这寂静山林,怎会有人影?莫不是豺狼虎豹?
那人影转眼便到了跟前,声音清朗地道:“你可是覃蓁姑娘?”
覃蓁只见眼前是一个年轻男子,穿着月白布衫,长身玉立,丰朗英毅。覃蓁不敢直视,慌忙垂了眼,警惕地向后挪了挪,微欠身道:“公子如何称呼,怎知民女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