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月每日巳时都会准时前往阿诺的兰若居,除了每天的例行诊脉、恢复练习之外,剩下的时间便陪着阿诺四处闲逛,晒太阳。许是终于有了闲暇自得的时光,阿诺坐在特制的轮椅上,指挥近月推着她四处走。这边去嗅嗅花香,那边去喂喂池鱼,或者去逗逗白猫,双手的力气渐渐恢复,当终于能将那只又肥又大的白猫抱起来的那天午后,她泪流满面。
武功被废,恢复武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可是像普通人那样行动还是可以的。她的要求很简单,只是能跟正常人一样就可以,可是就是简单抱起一只猫的力气,却是她坚持锻炼了一个月的成果。每天枯燥的拉伸舒展练习,伴随着无力与沉痛,让她徘徊在绝望边缘,越是这样,越是坚定了她报仇的决心。她要把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通通讨回来,包括宋诺钰的。
“恭喜世子妃。”男子温醇的声音传来,仿若天籁,“功夫不负有心人,世子妃本身身体底子就好,若一直这样锻炼,下个月双手的力道就与常人无异了。”
阿诺微笑,看着阳光照耀下石子路上拉长的倒影,轻轻道:“近月,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世子妃客气了,近月是大夫,照顾世子妃是近月的责任。”他礼貌客气的话语,让阿诺满心的欢喜飘着苦涩的忧愁,明明美好的事物,伸手就能触及,却被无形的距离隔得很远很远。
阿诺回头,轮椅后面是微笑的面孔,如清风,如细雨,弥漫着让人心安的药草香。
“那你能告诉我,我是怎么受伤的吗?据我所知,从山崖上跌落下来并不会让经脉受损。”阿诺盯着他的眉眼,那双一直含笑柔和的眉眼,她想从最细微的变化中看出一丝端倪。
可是阿诺失望了,他的表情依旧如故,只是答:“近月只能说,除了右腿骨折,头部受到撞击之外,世子妃的身上没有其它任何受到外力损害的迹象。”
阿诺惆怅的“哦”了一声,去断天涯打探行迹的心思一天强过一天。近月终归是府中的人,若世子要刻意隐瞒什么,她自是问不出的。
“还有什么更有效的治疗办法吗?我想快点扔了这轮椅。”阿诺不满的嘟囔,“有没有什么按摩穴道、针灸之类的方法,配合上吃药,再加上每天的练习……”
看着她嘟着嘴巴念叨的模样,近月不禁失笑:“世子妃,行医之道,需缓缓而行之,急功近利,只能适得其反,按摩、施针这些方法固然可行,只是世子妃如今经脉堵塞不通,强行打通,怕会留下后遗之症。”
听见后遗症一说,阿诺咬咬嘴巴,鼻子皱成一团:“都听你的,不急不急。”
“你不急,妾身可着急呢。”人未到,声先至,涟衣一阵风般的“飘”到阿诺面前,“我的世子妃,世子爷今晚是要过来用膳的,你还不抓紧回去准备一下。”每次涟衣至此,阿诺总怀疑她穿的是不是花盆底的木屐,因为走路的速度实在太快。虽然阿诺从没有站起来过,可是阿诺相信,她肯定会摔着的。
因着涟衣每天的里外张罗,郁阳天每隔两三天就会来兰若居陪阿诺用膳。以郁阳天对阿诺的厌恶程度,涟衣能将郁阳天请来,手段定然是不可小觑的。也难怪十多年来能一直张罗着王府的大小事务,得隶王另眼相看。隶王的王妃早逝,后来一直没有立妃,连侧妃都没有,涟衣名义上是妾室,实则是王府的女主人。
阿诺唤她姨娘,一来表示亲近之意,二来真的佩服这个女人的手段。光是每次为了陪郁阳天用膳的衣着打扮,还有提前准备好的逗趣小段子,经涟衣提点,阿诺都有耳目一新的感觉。感情她一个现代人的情商实在是不怎么样,每次想到这儿,阿诺都觉得无比遗憾。
因着吸引男人目光这个话题,阿诺曾经很真诚的问过她:“我听说世子喜欢的是住在思芸园的那位姑娘,姨娘可知道,她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让世子如此钟情?”
这句话让涟衣以为阿诺起了争抢的心思,看阿诺的眼光瞬间有种终于出息了的欣慰感,回答的自然是信心满满:“思芸园的那个,不是妾身自夸,王爷身边随手拉一个过来,都能将她教训的服服帖帖,你啊,只要想做,何愁拉不回世子的心?”
阿诺看着她一副身经百战、志得意满的架势,不禁苦笑连连。涟衣每次说到这个话题总是没完没了:“你就是太要强了,那个芸姑娘,天天柔柔弱弱的像个病秧子,世子爷看着怜惜,自然疼她多一点,你要是向世子爷服服软,掏心掏肺的哭一场,世子爷自然对你多上一份心。”
可是每次用膳,饭桌上总是浓浓的火药味,涟衣一边恨铁不成钢,一边更加努力的塑造阿诺柔弱动人的妆容,就差没点上几颗亮晶晶的泪珠子了。
涟衣头痛的同时,阿诺也在头痛。现在离晚膳还有一个多时辰,她每次花费这么长时间梳洗打扮,都讨不得某人一个好脸色,她又是何苦呢?
“姨娘,阿诺觉得吧,每次都这么郑重地迎合世子也不是个办法,倒不如晾他一次更能引起他的注意,兵法上说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你看是不是?”
涟衣想了想挺有道理,点头称赞阿诺进步了,随后不由分说的推着阿诺的轮椅回去:“这样啊,更要好好打扮一下,真真的吸引了世子才好。”
阿诺认命的叹息一声,自言自语:“与其跟世子在一起,还不如跟近月谈天说地。”每次同近月一起,她都觉得心情舒畅,不知是因为给她递手帕让她觉得亲近,还是每天的相伴让她觉得依赖。
这句话自然没有逃过涟衣的耳朵,她又不停唠叨起来:“我的世子妃,近月只是个奴才,怎能与世子爷相提并论。你这话要传出去,近月可就要没命了。”
“这么严重。”阿诺唏嘘一声,还是乖乖闭上嘴。等级森严的皇权社会,门第身份是坚不可破的樊笼,困住所有人。否则,思芸园的那位芸姑娘,怎会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名分?
饭桌上的菜已经热了第三次了,郁阳天的大驾仍迟迟未至。阿诺饥肠辘辘地看着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狠狠的咽了咽口水,偷眼瞥着焦急站在门口等候的涟衣,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肉片塞进嘴里,抿着唇慢慢嚼着,心中早已把郁阳天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个遍。
不就吃个饭吗,端什么臭架子,老娘还不想伺候呢?吃了第一口东西之后,阿诺觉得自己更饿了,也顾不得拿捏做派,心急火燎的喊:“姨娘,菜都要烧烂了,快过来吃饭。”
涟衣又一阵风般的冲进房内,看着阿诺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心中暗叹一声“罢了罢了”,正主都不急,她在这边瞎着急又有什么用。只得吩咐丫鬟前去打探一下世子因何未至,陪着阿诺无声的用完这顿很是丰盛的晚膳。
不一时,丫鬟回禀,世子爷正在思芸园用膳,说是稍后要陪着芸姑娘夜游沂河。沂河是横穿隶城的一条大河,沂河周边是商贩云集的街市,也是整个隶城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涟衣忧愁的叹息一声,阿诺的心思却活跃起来。
穿越到世子府一月有余,因为不能行走,她都没有出过门。正觉得在府中窝着难受,何不趁今晚,好好慰劳慰劳自己呢?
打定主意,阿诺故作忧伤的一叹:“罢罢罢,阿诺与世子注定是有份无缘,否则今晚……”话说到这儿,声音渐渐低下去,大有泫泫欲泣之态。
涟衣顿时想起每次王爷宠爱新妇时难言的酸楚之感,想说些什么来宽慰她,却无法开口。纵然是说了劝解之语,心中的苦涩岂能与外人道。
“姨娘,阿诺自嫁入世子府,未尝一次得过世子欢心,前一阵子还差点丢了性命。阿诺自忖这一辈子怕也难入世子爷的眼,倒不若今儿有王爷庇佑,索性随了性子出去玩上一遭,留些念想,总好过后半生冷冷清清,老死宫墙。或者,因着一些意外,让世子另眼相待也未可知。”
涟衣听她这样一说,切合自己的亲身经历,瞬时明了。即便入不了心,多在世子出没的地方晃悠几次,看的多了,自然就记住了。世子游湖,她也去游湖,说不准就来了机缘……看她平时不甚在意,这孩子的心里怕是更苦。想到这儿,涟衣的心又不禁软了几分。
从小就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嫁入夫家之后频遭冷待,这中间的落差苦楚,纵然是涟衣,怕也经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