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礼物
李月陪汤婶说了一会儿话，回到书房时已经很晚了，想着要赶紧把松鹤图拿出来，离下个月只有十来天了，算算时间也该开始绣了。她看到下午耶律松写的字还没有收起来，于是走到书桌前，“南轩有孤松，柯叶自绵幂。清风无闲时，潇洒终日夕。阴生古苔绿，色染秋烟碧。何当凌云霄，直上数千尺。”这幅字写得极其潇洒俊逸，李月虽然不通书画，但莫名地很喜欢这幅字。李月忽然想，我就绣这幅字也不错啊，王婆婆说过，绣花草山水都不算本事，颜色图形一搭配，没有不好看的，绣字才是最难的，颜色单调，只能靠技法才能突出重点，墨迹的浓淡，笔画的气势，都需要认真揣摩。最关键的是“喜欢”二字，绣自己喜欢的东西才能不知不觉地把自己的感情融入其中，和绣品融为一体，绣出来的东西才有生命力。那副松鹤图虽然也很漂亮，但是自己也谈不上喜欢，还是这幅字更好一点，虽然诗中的意境李月也不是特别理解，但莫名地觉得这首诗的感觉和耶律松十分贴合。
李月收起这幅字，往自己房间走去，殊不知自己已经和一场小小的阴谋擦肩而过。李月花了十天左右的时间，除了吃饭睡觉，就关在房间里绣图，就像王婆婆说的，只要是绣自己喜欢的东西，一定会呕心沥血，不眠不休，有时走路吃饭时也会想，这个字应该怎么绣，那个颜色应该怎么调。她用的是王婆婆教的绣法，长短针，用各种灰色和黑色互相重叠，一个字一个字的揣摩。她绣的时候常常会想起耶律松在写字时潇洒自在的样子，努力把这种感觉绣在字里行间。
耶律松这些日子一直早出晚归，直到生辰的前一天才有空早点回家。他想，明天又是一个令人纠结的日子，本该举家欢庆的生日却总是灰蒙蒙的，耶律松知道，自己那个早夭耶律鹤的兄弟是母亲的心结，明天是自己十八岁的生辰，但是亲朋好友都不会大张旗鼓地给他庆生，一般都是汤婶默默地给他煮碗面就算了。当然礼物倒也不少，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地随便找个借口送他一份礼物，绝口不提生日的事情。连当今皇帝也是如此，今天莫名其妙地说他护卫有功，不仅赐了一对珍贵的花瓶，还让他回家休息两天，陪陪母亲。也真难为这些亲朋好友了，每年都要胡诌一个理由，小的时候一般说他长高了所以送礼物，长大了这个理由就有点难找，明明是生日，总是弄得不伦不类。
他走进书房，却没有看见李月。他想起那天和李月的对话，发现自己是有些莫名其妙，就算李月对别的男子有一些兴趣，有一些喜欢，那也是很正常的，他虽然不算是个大好人，但也不至于强人所难。耶律松冷静下来以后也想明白了，并不是所有女人看到自己都会犯花痴，可能因为人家心有所属，所以才会漠视自己。“只是一个不太听话的丫鬟而已”耶律松心想，不喜欢自己的丫鬟至少不会惹麻烦。他心里虽然隐隐有些不快，但还是劝服了自己。
他走到书桌前，准备写字，前几天写的那副“南轩松”还在书桌上，“这丫头怎么也不帮我收起来”他拿起那幅字，发现很沉，定睛一看，一下子愣住了，这不是自己写的那一副，是在薄绢上绣的一副字，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绣品，层层叠叠的针脚把字体勾勒地十分立体，每一个字跃然纸上。最关键的是神韵，这副绣品居然把自己的笔锋临摹地一摸一样，耶律松从小就跟着父亲练字，但他的字体却是自成一派的，不像父亲的那么遒劲庄重，而是透着一股飘逸自在。这副绣品不像一般的女红那样谨小慎微，居然和他的字体相得益彰，细细密密的针脚居然可以透出自由自在的气质，或者说，这副绣品居然能够更好地表达了他在字里行间想要表达的情感，这首诗是耶律松十分喜欢的，不仅仅是因为描写松树，更是因为诗中所表达的高处不胜寒。耶律松从小很聪明，大家都很喜欢他，但是真正能和他做朋友的人却不多，传说中的知己更是可与而不可求。
“你喜欢吗？”李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面前，“这是你绣的？”耶律松不可思议地看着李月，“是啊，你喜欢吗？本来以为您今天不会进书房了，所以摆在这里，打算明天给你一个惊喜的。”李月笑盈盈的回答。
很多年以后，耶律松都能很清楚地记得一天，17岁的最后一天，李月说生日快乐的笑容是多么炫目，夕阳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闪闪发亮，仿佛可以照进自己心里，他几乎没有办法呼吸，好像有一双手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心脏。
“喜欢”耶律松看着李月的眼睛，轻轻地说，十八年来他收过无数礼物，无数的奇珍异宝，这份礼物却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对于耶律鹤，耶律松的感情很复杂，虽然没有任何接触，但是从小他就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小时候做梦，会碰到自己和一个一摸一样的婴儿躺在一起，抱在一起，那种感觉十分安静舒服，小的时候甚至会幻想自己是耶律鹤，自己和自己聊天，自己安慰自己。后来这种情况被母亲发现了，公主并没有生气，而是每天来看他，抱着他说了很多他听不懂的话，什么双重人格，什么不要对自己要求太高之类的，不过经过母亲一番劝解，他对耶律鹤的感觉慢慢淡了，只是留在记忆里的一个模糊的影子。所以，今天李月的这幅绣品，是自己的字又不是自己的字，像是另一个自己送给自己的礼物。
“祝你生日快乐！”李月继续说，“我从来不过生日的”耶律松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轻松愉快地送出这句祝福。“为什么？”李月问。耶律松把前因后果告诉了李月，“哦，原来如此啊”李月恍然大悟，“这依旧是个开心的日子呀，虽然耶律鹤死了，但是更重要的是你活下来的，而且活得比任何人都出色，也许他就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就像失去左手的人，难道要天天对着右手哭吗，应该让右手把左手要做的事情全部做好。你可以代替他，更好的活下去，代替他孝顺父母，代替他建功立业，这已经是最好的事情了”。李月的想法让耶律松刮目相看，“你看我，虽然爹娘、亲人都在一瞬间消失了，但是我从来都不会放弃希望，虽然有时晚上也会想他们，但是更多的时候，我是在想怎么更好地活下去，怎么才能找到他们。”两个人聊着聊着，已经月上中天，耶律松忽然想，这个女孩是不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