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恨王越吗?其实不是的,他确实嫉妒王越,但也只是嫉妒而已,他没有那个恨人的能力。
但能力是慢慢成长的。当他可以和王越平起平坐时,他可以开始恨这个弟弟,尤其是这个弟弟做出让他讨厌的事情来时。
王进看着嬉皮笑脸的弟弟,长得真漂亮,是个好看的男人;这么好看的男人为何天堂有路不走、一定要求死呢?
当王进从楼上下来、看见小花厅里杜群青和王越在交谈时,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妒意。
人人都爱王二少,就连杜群青都一样,从不理睬人的他竟然也把书放到一边,认真的听王越说话。
王进深知这个弟弟的魅力,他谈吐迷人,几分钟就会俘虏对方,不论男女。
他不要杜群青也这样,他走过去极为粗鲁的打断他们。他觉得杜群青跟王越多呆一分钟,就会对比出自己的无趣多一份。
王越去死好了,真的去死好了。他抢了一切风头,还不满足;上帝赏赐给自己唯一的珍贵礼物他也觊觎。他真的去死好了。
王进几乎是胡言乱语的在内心诅咒弟弟,尤其是当杜群青告诉他,王越晚上跑到他办公室来谈心时,他惊得差点跳起来。
虽然杜群青想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他十分佩服王越的敏锐天赋,他对王进说你弟弟一定是察觉我们另外在做什么。
王进心不在焉,只想着王越抢走了爸爸妈妈的关注,阿卓和小雅也都更喜欢他更黏他,这些都无所谓了。可他竟然还想夺走杜群青吗?
就算只是夺去杜群青的关注都不行,王越滚得越远越好。
本来对于背后他们和沈大公子勾结起来,把沈家那位同性/恋倾向的十三小姐嫁给王越还稍微感到内疚;现在王进的内疚灰飞烟灭,只幸灾乐祸,觉得王越还没有尝到足够苦头。
王越曾经问过自己:大哥,挖自己家的墙角有意思吗?
王进能够在心里肯定的回答: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因为自己的家还包括其他人,而挖来的墙角却都属于我一个人的。我有了力量就能全部奉献给他,帮助他实现心愿。
当孙斌那可悲的结局传到王进耳朵里,他在自己办公室无动于衷的看着报表。自己毫无疑问是把他推向死亡的凶手之一。孙斌非常信任他,让他毫不怀疑的往北新的陷阱里跳他王进功不可没。孙斌也曾多次来找他、哀求他施以援手,可他的助理只拦住孙斌,千篇一律的说我们王总不在,去欧洲了。
王进一点内疚都没有,反而内心起来微妙的快感。因为罪恶而连接在一起的命运,不过没有关系,他们的命运无法交集才是最叫他痛苦的。只要能在一起,管它是因为什么。
现在平安消失了,孙斌死了,王越不堪一击了。生活这么美妙,圆满。
王进很满意。可父母失事的消息传来。
王进眼泪掉个不停,父母固然是庞大的阴影,但一旦消失自己却好像软体动物去了壳,骤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生理到心理都害怕。
只差一点点,就可以向父母证明自己的成功;向他们证明他们的眼光是错的,他们宠爱的人错了。王进哭泣着,内心如焚。
最终,还是自己被唾弃。王进因此对躺在医院里的王越痛恨到骨头里面。
之前他想放过这已经自暴自弃的弟弟的,毕竟是一个妈妈肚子里出来的亲弟弟。杜群青也为他求情,王进在那医院的走廊上靠着杜群青坐着时,是真心实意的答应了。
可是父母的失事却刺激了他。
躺在重症监护里的王越明明已经是条软绵绵的可怜虫,自己只需一抬手就可以压死他,他的生死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为什么他还要弄出这样的事情来、以证明他是真正的强者:即便他没有知觉,即便他重伤成废人爸爸妈妈还是站在他那一边。
就连小雅,这样一个无知的女人也说为什么是二哥,家里离不了二哥,不应该是二哥的。是谁都好,就是不应该是二哥。
是的,应该是我,不应该是王越,那就是王进了。我死了就皆大欢喜了。
那么都去死吧。大家都一起死吧。王进把头埋进被子里哭号着,他哭得眼睛和咽喉都发炎肿痛。他只希望越痛越好,身体上的疼痛能够减轻灵魂上的疼痛。
这家著名三甲医院的院长和王家父母是一个镇上的,还是小学同学;当他接到王进的电话十分惊讶。
这位和王家私交不错的著名医生一向以自己稳定的神经和冷静的态度而自豪,现在不得不再三确认电话里的内容。
王进在这头听着院长用惊疑不止的口气再三询问,这位院长也叫自己阿进,自己小时候还接过他的红包。“阿进,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阿越是有希望的,你别自己慌了自己阵脚,叔叔可以向你保证阿越的脱险率在百分之八十以上。”
王进只静静听着。
等院长说完了,王进才开口,重复自己的决定:“是的,现在的款项用完了我不会再补交了。”王进声音并不冰冷,只是麻木,如同说着今天鸡蛋涨了一角五、老李家的大黑狗下崽子了一样的不相关的新闻。
“可是---”
王越还在重症监护期间,每天的费用不菲,现在的钱用不了几天;而他是不能停设备的,还有马上要进行的另一场的手术。
王进不想对外人解释什么,只挂了电话。
当王进在航空公司处理事情时医院的电话又打来,院长痛心的说:“阿进,我刚刚才看到报道,才知道你们家又出了这大的事故;哎,原来是这样!真是祸不单行!”
王进把手机拿开设成静音,放在口袋里,他不想听,那边说什么都不能改变他的决定。他心意已决。
“阿进我知道你现在很难,也受了很大刺激,我对你爸妈去世深表哀悼;你这孩子怎么不告诉我实情呢?你先处理航空公司的事情吧,阿越这里我现在安排医院暂时垫付;你放心,哎,今天你在家里吗?我下班后来你家看看你----”
我不是一时之气,我是真的要他死。
王进冷漠的想着。
当王越的费用到达了许可的限度,院长打电话给王进,王进刚刚从航空公司回来,他疲劳的说:“叔叔,我说过他已经不关我们家的事了。”
那头院长愕然:“阿进,你知道你弟弟的情况吗?你父母已经去世,我们只能愿他们安息,可阿越还在;你要还是执意,只会造成更多的遗憾。”
父母的后事因为是国际航空公司很复杂,要调查,要取证,要等待;要签无数的字,要跑无数的部门,要听无数的官话。
王进神经已经接近失控。他直接说:“他不是要和我们家脱离关系去娶那个表子吗?就让那个表子去救他的命好了。我这是最后一次接关于他的电话,我们家一分钱都没有。”
王进不知道电话那头,院长的办公室里,他说的那个表子就在边上。听了答复后一双大眼睛黑黝黝的,却没有光泽,有些茫然;一会儿却又接受了现实一般扭曲了嘴唇笑,哑了声音说:“领导,辛苦你了。这样吧,我来出钱,别停药。”
王越转院走的那天,于公于私院长都再给王进打了一个电话,虽然他觉得王进无疑是疯狂得不近人情,但他又自以为理解这种受了重大精神刺激的人。
王进和院长在一家高级餐厅用餐。王进看着从病历表上撕下的纸条,写着与王家脱离关系,生死无论,自愿放弃姓氏、财产继承权。
字写得很整齐,明显是别人代笔,有王越两个字的签名,还歪歪扭扭的写着,本人口述,本人签名都在完全清醒状态下。有证人签名,就是这知名医院的院长。
王进呵呵笑起来,这个弟弟还真倔强呢,从小就是这样。他要证明不是我们不要他,而是他不要我们。
这时父母的遗骸都已经领回,单等小弟弟王卓回来就下葬。
从餐厅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了。王进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挣扎着要破壳而出。他把车开到公司楼下,这段时间杜群青帮他打理公司,让他好专心应付家务;他知道他此时应该还在办公室。
杜群青还没有说话,王进就快步走到他身边,嘎声道:“求求你,让我靠一下。”
他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腿,脸埋在他膝盖上,他身上浓烈的白红梅的味道包围住他。
他一会儿想着十八岁的杜群青有礼貌的说学长,你这里可以抽烟吗;一会想着眼睛晶亮、笑起有小小酒窝的弟弟,长辈们喜欢逗着他说阿越、把你的酒窝借给小雅好不好?
他一会儿想着杜群青那冷酷的话语——他必须死;一会想着自己说不关我们家的事,我不会再出钱。
他本来想放过这弟弟的,真的,想给他自由,让他带着他的女人去向天涯海角。
现在心变得如此冷酷——这个过程有点像喝多了劣质的高度白酒,晕眩又恶心,但又有某种陶醉感。
新的王进已经蜕变出来了。他知道以前的自己如果说是一条软绵绵的虫,现在的是一只兽,有了爪钩,有了嗜血的勇气。但前后两者不变的就是:终其一生追逐腐臭、肮脏,阴暗。
多么想他抱紧自己啊!这样自己的罪过都能被宽恕。可他只轻轻的拍了自己两下肩膀,动作空洞。
王进想起那一年,他们还在美国念书时,一次自己好不容易连哄带骗劝了杜群青一起去巴哈马过了几天假期,那时杜群青以为平安和孙斌结了婚,幸福的过着日子;他也愿意尝试开始没有平安的人生。
他们在美丽的巴哈马海滩看见渔民从深海里打起的鱼,巨大的水压让那些鱼奇形怪状,好像不是这个星球的生物。其中有一条从伤口流出的血液竟然是蓝色的,血不多,就像几粒小蓝玻璃珠子,滴在洁白的沙滩上,触目惊心的艳美。
他的血,自己的血,都已经变成这冰凉的蓝色了吧?
想着连沈公子都看不下去,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孙斌已经十辈子都翻不了身,家财散尽已经对一个男人是够大的打击了,他小孩才两岁呢。
他只说,我要他死。
而弟弟,曾经说哥哥你有钱用没有、如果没我给你寄的弟弟;如今在病床上苟延残喘着、一个妈妈肚子里出来的弟弟。院长说那个女人带走了他,说治疗费用差不多要小一百万,弟弟想必最后就是在穷困与肮脏里挣扎数月后慢慢死去吧。
我要他受罪,我要他受尽折磨、饱尝恐惧而后死去。
可当初不是要这样的。
在木兰道上那个给女孩子温柔又细心绑辫子的男孩子;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他只微笑的青年,彼此之间是一泓澄清的没有任何泥沙的泉水。
怎么都变成怪物了?
王进和杜群青,终于磨合成一对无与伦比的搭档,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没有心肝的赚钱机器。外人评价王进,有乃父之风,手段甚过乃父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