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恶太多,想要行善的时候,也已经没机会了。
林聚影到最后时刻也没有找到一位愿意帮助他的女性来帮他参谋参谋,到底该送什么给刚出生的林点点。
所以,余盏送了全套婴幼儿专用金具,盘古送了婴幼儿驱魔符咒(他老信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听说他还是流教的忠实信徒),照看他们长大的姆妈送了血清……而到林聚影的时候,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摊开手,说:“实在想不到送什么,就不送了。”
小秀笑着说没事,林日影则一脸“早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倒是林点点,虽然还闭着眼,却已经会表达不满,冲着站在旁边的林聚影哇哇大哭起来。
前一秒林聚影还在想着要不要伸出手来摸一摸林点点以表叔叔的情谊,后一秒他就轻而易举地放弃了。
他向来就搞不通和家庭有关的任何事情。
看完林点点之后,林聚影投入了激烈的接任务时期,几乎是把自己的,林日影的和小秀的三人份都接齐了。古银工会倒是没有因为小秀休产假,产生任何损失——这么算来,林聚影这个叔叔,当得还是挺称职的。
听说那一段时间黑金的会长总是发现自己的任务量呈现出危险的红色:红色就意味着,第二名的任务量离他的很近,如果不努力,就要为落在后头了。不过那时候谁接什么任务都是保密的,黄乐笙完全不知道是谁在和他竞争——如果他知道第二名接任务量猛增是因为他新添了一个侄子,一定会哭笑不得的。
小秀和林日影达成一致,一定要把林点点放在身边抚养成人。
一岁之前的林点点生活美满,每天都有新的追求:上个月学会翻身,上个周学会微笑,下个月争取能爬。
新的目标让他充满斗志,可他简单的脑瓜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学会的越多,妈妈脸上快乐的表情却越少了。
终于,林点点学会走了。
他扶着墙从卧室走到门口,回头骄傲地看着自己的妈妈,却发现妈妈眼里闪着泪花儿。
他紧张地开口,终于喊出来一个模糊的“摸摸”。
小秀过来抱起他,说:“点点终于学会走路了,可妈妈明天就要开始上班啦,以后要听保姆阿姨的话哦。”
身为异能者,身位古银工会的异能者,这么年轻就有孩子,还想要把他放在身边看他长大,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她和林日影达成了绝对一致,却终于因为客观原因,选择了放弃。
这种日子过了没多久,林点点就被送到他爷爷奶奶那里。
只是那时候的林点点并不知道,那是他们的诀别。
那时候是深秋,小秀和林日影把林点点送到深林前的木屋。木屋外围着篱笆,他们在篱笆外面看见了老林爸爸。
老林爸爸坐在木屋前的摇椅上抽着烟袋,烟圈从石楠烟斗上惬意地吐出来,左右是血红的枫叶沙沙作响。
那是寂静到最深处的风景。
林点点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个皱纹比笑容多的老头,扒在老林爸爸的腿上,回头看着妈妈和爸爸一点点地走远。
妈妈想要回头,爸爸却握住她的手,一点脚,瞬身离开了。
幼小的林点点的瞳孔中,映衬着漫天血红枫叶,和爸爸妈妈最后的身影。
他模糊地记得,妈妈围了一条羊绒围巾,爸爸刚理了胡子,抱起他的时候,还是会很扎人。
爸爸对叔叔很坏,可是对他很好。
其实他还是希望爸爸对叔叔好一点的呀。
叔叔虽然很不擅长表达喜爱,可看向他的眼神,却亮得像太阳一样。
他不懂,所以他问爷爷:“为什么爸爸对叔叔那么坏,总是冷着脸。”
爷爷说:“这是老林家的基因。”
林点点不懂什么是基因,又问:“为什么我们要住在一个人也没有的地方,是所有人都这样吗?”
“因为这里没有人会伤害其他人。”
林点点更不懂了,所以他放弃,跑去追一只误入篱笆的松鼠。
松鼠用尾巴卷着松果,仓皇地往篱笆缝隙里钻,可是它太肥了,竟然卡在篱笆上。
林点点得意地跑过去,一伸手,地上伸出一条长长的冰条,拖着松鼠的尾巴就把它拖了回来。冰条把松鼠送到他的手掌心,可那松鼠太可恨,一扭身竟然咬上了林点点的手指,林点点吃痛,松鼠趁机跑远了,这次它聪明了,找了几个跳板,几个大跳,翻滚着从篱笆上方飞出去,又飞快跑到树枝上去,对着林点点得意地扭屁股。
林点点又伤心了。
可他伤心着伤心着,又开心了,因为他终于看到了爷爷奶奶之外的活人正推开篱笆门走进来。
他开心地扑过去,喊:“爸比!”
那个人摸着他的头,可表情很悲伤,看着他的眼神也不再发亮,而是躲躲闪闪。
他又问:“爸比!我爸爸呢,爸爸为什么不来看我?”
“爸比”欲言又止,这时奶奶走过来,把林点点拉走了。
“爸比”走到爷爷身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老林爸爸自始至终都坐在他的摇椅上。
有时候,他的笑容比皱纹多,但更多的时候,他的皱纹却比笑容要多更多。他是个别扭奇怪又有点色眯眯的老头子。
老林爸爸磕了磕烟斗,重新点上烟。
这一次,他吐出了一个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大、更漫长的烟圈。
这时候是春天了,樱花开得漫山遍野。
奶奶给林点点讲过一个故事,开得最烂漫的樱花树下,埋着最爱的人的尸体。
林点点依偎在奶奶怀里,问:“奶奶你冷吗,为什么要颤抖?”
奶奶说:“因为只有大自然的春天,是永恒的。”
林点点不懂,于是放弃,对奶奶说:“我们去看最美的樱花树吧!”
奶奶拉着他走出篱笆门,她的手上爬着苍老的皱纹,一条伤疤横亘在手背上,一直延伸到衣袖深处,彰显着岁月的痕迹。
老林爸爸和奶奶老来得两子,却不似宝贝儿似的捧在手心里。
好像对于异能者来说,比普通人多了些什么,就势必比普通人少些什么。
杀戮看遍,有些东西,就不再执着了。
数月之后。
林点点回到阔别两年的繁华都市,什么对他来说都是崭新的。三岁并不懂什么,却开始慢慢有了自己的喜好。
他喜欢爸比,喜欢给他好吃好玩的白小曼,喜欢三云游乐场的唐老鸭。
可有时候,他的记忆中,总会一闪而过一个场景,血红枫林中,两个单薄的身影越行越远,他被石楠烟斗里喷出来的烟气模糊了双眼。
但爸比正穿着宝蓝色运动服走过来,眼睛里一如既往的有光亮,于是他很快忘记了那两个身影,朝爸比欢快地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