琇莹一身疲惫的回到家中,刚下马车,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她忍下不适,暗骂自己不中用的娇气,加快脚步进了院子。
怀瑾端坐在桌前,下人们正好退出房中,琇莹见怀瑾状态似乎稳定了许多,便说道:“该准备发丧。。”
“准备好了。”怀瑾将家中账簿递给琇莹,琇莹放下账簿,环住怀瑾,想要扫除所有的不适和疲惫。
怀瑾却拦住了她,扶她起来,说着:“我想你需要进一趟宫。。。”
琇莹惊讶的看这怀瑾,怀瑾笑了笑,说道:“你知道瓷妃。。不,皇后对你的担心以后,每每提到皇宫你都会恍惚,封后大典的时候,你也是复杂的看着皇后,若是这次不去,也许。。”
琇莹听见前面,还感动于怀瑾的细心,但是那句未尽的话语却是让琇莹眼皮一跳,她听闻噩耗后,一直疲惫的大脑又运转起来。。皇帝埋下暗线潜伏世家,绝对不仅仅是为了灭掉谋反分子,肯定也是抱着几分打击世家的意味,原以为安琇瓷投向皇上是为了自保和情意,但是安琇瓷已经当了皇后,又一直以来贤名在外,在宫中颇有势力。若是要让安家倒台,那么安琇瓷不可能会安然,最便利的方法就是,赐死!还有着名正言顺的名头,谋反之徒杀了皇后!
她喃喃的说道:“姐姐。。姐姐会死。。”
“别想那么多,一切还没有定论。。还有侍琴在宫中擀旋,应该可以起几分作用。”
。
琇莹脑子完全乱作一团,几位老人的去世,怀瑾身上的压力,姐姐的安危让琇莹乱了,她像南宫雅柔一样,开始埋怨自己没用,只能窝缩在客栈里,等着别人来临,但是其实,安琇莹不过是有几分能力,若是卷到了这个谋反乱潮,体弱的她照样还是个累赘,那些谋略在这股积压多年爆发的狂潮面前根本不算什么,她呆在安全的地方等待反而才让怀瑾没有后顾之忧,让那些挂念她的人没有后顾之忧。
待琇莹醒过神来,怀瑾已经把她送到了宫中,光明正大的送入,既然是光明正大的,就代表,皇帝是知道的,默许的,琇莹眨了眨眼睛,不禁带着一丝希望,这是否代表,皇上还是有念着几分旧情的?
安琇瓷经历过血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沐浴,她不知道在想什么,靠着chuang柱,轻轻抚摸着飞凤勾勾着的浅黄色帷幔上,那精致繁复的金线绣纹。她的青丝湿润着铺在她的身上,榻上,青黑的颜色勾勒着她窈窕的身形,优美的线条,她嫩白的脸颊上沾着一些青丝,衬得肤色越发洁白如玉,透着晶莹的色彩。杏眼半和,里面仿佛失了神采,让人心悸。
琇莹不禁轻唤:“姐姐?”
乌黑的睫毛轻颤了一下,那双杏眼才慢慢看向琇莹,染上几分星光,琇莹笑了一下,是自她出嫁后就没出现过的天真笑颜,纯粹的无邪,带着几分不让人生厌的小骄傲,安琇瓷缓缓一笑,帷幔上的花就好像活了一样,绽放在安琇瓷的身旁,带着闪闪的光芒。
琇莹侧跪坐在榻边,双手交叠放在chuang上,下巴搁在上面,一双睡凤眼扑闪扑闪的看着安琇瓷,“犹记得,当年,在我的绣楼里,你就喜欢早早的起床,跑来趴在我的枕边,吵醒我~调皮~”安琇瓷不禁抚摸上琇莹的头,触到那妇人髻,才醒过神来,忧伤的一笑,说着:“你怎么进宫来了。”
琇莹有些小心翼翼的说着:“姐姐在想什么?为什么不开心的样子?”
“你既然过来安慰我,就明白的。”安琇瓷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的温柔说道。
琇莹抿著唇,收回趴着的上半身,紧盯着安琇瓷,说道:“皇上封了你为皇后,即使明白你成为皇后,会拥有更大的权力,帮助安家,但还是封你做了皇后,不是吗?”
“我不是皇后,从来都不是,在成为皇后之前,安琇瓷就死了,如今我脱了那身凤袍,安琇瓷才活了。”安琇瓷说着琇莹想不通的话语,安琇莹见她态度悲凉,隐隐有绝望之意,无端有些愤怒,说道:“姐姐!既然你已经料到了今日,为何还选择在皇上那边?!”
“琇莹!”安琇瓷压制了琇莹,又放缓语气,说道:“犹记得,当年我嫁给还不是皇帝的端木既明,过着与这**中其他女人一样,愚蠢的生活,并且敬仰着如今的太后,敬畏着既明。。”
琇莹听见安琇瓷自然地称呼着皇帝为‘既明’,心中吃惊,但还是慢慢的听着。“后来,我怀了孩子。”
琇莹已经淡定了,虽然安琇瓷怀孕的事情从来没有传出来过,但是,现在,那孩子可能就不存在了。琇莹联想到太后和安琇瓷的针锋相对,隐隐猜到是谁害了那个孩子。
“我很高兴,第一个告诉的不是既明,是太后!然后,孩子被太后弄掉了,我也再也,无法受孕!。。。这些事情,侍琴都不知道,我诊出怀孕那天,她正好回了安家。侍棋。。。她为了利益叛主了。后来,我便认清了太后的真面目,在既明突然问我是否愿意陪他对抗太后时,也一瞬间就意识到,既明和太后根本就不是母慈子孝,而是各怀心思。我那个时候并没有就此爱上既明,反而为他的恐怖和阴沉却步,后来,我沉、沦了。”
“我和他就像是坠下深渊的一对,互相抱紧,汲取温暖,我先爱上了他,所以,我一步一步的让他也爱上了我。我已经不能容忍我的温暖离开我了,我明白的他的苦难,所以我陪他,后来知道的越多,也越加害怕,但是却抱得更紧!我和他是干涸的湖里的两条鱼,互相用唾沫湿润对方。。。借此生存,永不分离。”
琇莹听着听着,隐隐明白安琇瓷心中那深沉的爱,不同于自己和怀瑾,是更加沉重的,紧密的,又疏离的。
琇莹看着安琇瓷,红了眼圈,心口梗的疼痛,她哽咽一声,沙哑着声音说道:“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啊。”(泉水干涸了,鱼就共同困处在陆地上,用湿气相互滋润,用唾沫相互沾湿,但是如此相互依存,不如互相分别奔向江湖中。《庄子。大宗师》)
安琇瓷又只是摇摇头,慢慢的她的眼睛半合不合,眼中的光芒也越来越暗,脸色越发苍白,唇色隐隐泛起不祥的颜色,但是她的表情却始终安详。
琇莹心中一惊,抓紧了安琇瓷的手,触手一片冰凉,她慌乱的叫着:“姐姐?姐姐!姐姐!来人啊。。”
安琇瓷抓紧了琇莹,摇摇头,气息微弱的说道:“琇莹。。。你长大了。真的。可惜我没有好好看过平安。。”
琇莹的泪水已经决堤,她慌乱的捧着安琇瓷的脸颊,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手心的温热能红润那苍白的脸颊一样,“姐姐,你不能。。犹记得那时,你还说过,你要为我的孩子。。。”
安琇瓷冰冷的指尖抵住琇莹的唇,看着匆忙从门口冲进来的明黄身影,笑的悲凉,“不要说下去。。犹记得开头的,总是一个悲剧。我和你是,我和他,亦是。”说罢,嘴角已经落下几滴绝望的颜色。
琇莹看着滴在自己手上的黑色鲜血,怔住了,随即被一股冲力推到一边,她愣愣的看着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身影搂着安琇瓷,乞求的说着:“瓷儿!瓷儿,我都说了要你站住,等我过去的,你为什么。。瓷儿瓷儿。。”
怀瑾面色复杂的走进,说道:“太医马上就来了。”
安琇瓷一言不发,对于流下泪水、神**狈焦急的端木既明,也依旧是一言不发,只静静地笑着,黑血污了她的脸颊,慢慢带走她眼中的光亮。“瓷儿,你是永远的皇后,我不会废了你,不会害你,不会去算计安家,我要你与我并肩站在金阶上。。。我为你磨花汁,我给你涂指甲,我给你画眉,我给你绾发,你说了要给我画画,你说了要我为你作诗,你说了,你说了。。。”
一直安静着的安琇瓷看着,那个被母亲、父亲和师傅同时背叛都是坚强着的帝皇,落下泪水,说着乞求的话,突然有些无奈,脸颊向他的胸膛蹭了一下,黑色的鲜血遮住了金龙的双眼,她摇了摇头,撒娇似得说道:“吵~”
端木既明哽住,抱住她,说道:“吵!就是要吵!你不可以就这么走了!!”
安琇瓷无奈的看着端木既明,语气像是温柔的嘱咐,又像是解脱的感叹,“你爱我,不过是我占了优势。。是。。是你唯一的温暖。。但是如今,夕湄。。夕湄也能给你,我,已经腐朽了。。。”她虚弱的抬起手,靠着端木既明的脸颊,“既明~夜。。夜皎皎兮既明。”
端木既明愣住了,安琇瓷滑落的手在他的眼中被放慢了无数倍,他在心中哭喊着挽留,‘不要,不要!不要!!!’
窗外,枝头上的最后一片枯叶慢慢掉落,在天子的怀里,他挚爱的生命也慢慢的消去。
犹记得开头的,总是一个悲剧。
犹记得,那年春花灿烂,谁家玉燕入暖阁。
犹记得,绸绫华缎加身,血色渐染了玉石。
犹记得,暖阳消融坚冰,深渊乍现了光明。
犹记得,宫宴仙歌乐舞,鸿沟劈裂了亲情。
犹记得,花汁绯色沾衣,大悲大喜皆缱、绻。
犹记得,九凤展翅欲飞,游龙却碎了瓷杯。
犹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