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盘算着,纳兰忽觉灵光一闪。
既然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将清歌救出囹圄,为何不亲自前去一探究竟?
起身前往鸿雁山已是深夜,确保了无人发现,纳兰身穿夜行衣,悄悄牵了一匹骏马出了伊卓城。夜色漆黑,像要下雪,天上无星无月,仅有未化的积雪反出白色的幽暗,静悄悄照着纳兰前行的路。
人轻马壮,很快,就来到了鸿雁山下。
抬头仰望,山不高,覆满了雪。山上的路上没有脚印,也没有蹄印,似乎自上一次大雪后就没人上过山,也没人下来过。略一想,便不再犹豫,现找了个地方将马栓下。
所谓无巧不成书,纳兰拴马的地方,竟与周培公上次拴马是同一个地方。只是一人已去,一人不知罢了。纳兰虽武功不及周培公,但轻功也相当不错,没过多久,便来到半山腰的宅子前。
宅前亦没有足迹,看得出没人住了。纳兰放了心,点起火把。
宅子的门楣是京城建筑的模样,抬头一看,门楹上挂的,竟是“忘歌园”!心中一震,更断定了这便是这一年来,清歌所住之地。大门上了锁,推不开,他便施展轻功,翻墙而进。
这个是一个四进四出的宅子,样式是按京城的样式改建,但有些地方,仍有明显的西国痕迹。想来定是赫连楚桓为了讨好清歌改建的了。他心中想着,便直奔后厢房而去。
黑夜静悄无声,房门紧闭,却没有上锁。门前柱上的红漆也不过一年光景,仍是明亮鲜活,在雪地里,更显朱绣红艳。手放在门上,纳兰的呼吸忽然变的急促。
就是这扇门,就是这扇门后,或许,就是长久以来她生活的地方。
她过着怎样的生活?是否日日守在门前期盼自己来救她?而后是日复一日的枯等,日复一日的失望。
赫连楚桓,对你好吗?他在心里轻轻问着,双手一推,门应声而开。
门一开,一股熟悉的气息和感觉扑面而来。这一定是她住过的地方没错了。墙上挂的字画,桌上摆的熏香,案上的把玩和瓷器,样样都是她的喜好,她的风格。想来赫连楚桓待她一定不薄,看得出许多玩意儿都是稀罕珍贵的东西,甚至有几件价值连城。
只是如今人去楼空,徒留一屋寂静没有生命的物件儿,反而更显得寂寞荒芜。她定是被培公救走了,赫连楚桓才舍下这金屋里的繁华温柔,才锁了这栋锁不住美人的宅子。
忘歌园。
而这世上,又有谁,是能轻易将她忘记的呢?
在这里,在这张案前、榻上、椅子里,她是否也曾对那个男人舒展过笑颜,忘记过去?是了,他的愿望定是成真了,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程清歌,她只管自己叫颜朵朵。
这是为什么呢?
即便是怕被皇上知道,她又为何不告诉自己?是没有机会还是另有原因?纳兰想着,竟呆呆坐了下来,看着房外寂寞如深春的积雪,感受着贴地卷着凛冽侵进房里来的冷风,他想不明白,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周培公过世百日这天。举城服丧。
当朝天子的贴身太监总管梁九功亲自主持大坟。不知是不是上苍亦有感应,又下起了饕饕大雪,下的十里红尘皆成白色,为周培公挂上了孝。
康熙为首,三躬祭拜。文臣武将,皆行跪拜大礼。
周培公,不过是个青年将领,今日能有如此殊荣,亦算不枉此生。
祭奠大礼结束,天色已经将昏。康熙当堂下令,三日后启程回京。众臣纷纷回房准备,唯有纳兰悄悄避开众人,钻进了席天幕地的大雪里。
抵达留公坡时,果见有个小小的人影在那里烧纸。雪下的太大,她支了个简易的棚子,好让火能燃起来。
走到她背后,正要叫人。忽然听见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她在哭!
纳兰站住脚,一时不敢惊动她,只好站在原地,静静听着。
“周将军,到今日,你已经走了整整一百天了。”她啜泣着开口,情绪显然低落,“这一百天,我却什么都不能为你做。你为我做了那么多,直至献出了生命,可是,竟然贪婪胆小的苟活着。”
听到这里,纳兰心中一紧,呼吸变得急促。她似乎是哭的太动情,并未发现有人前来。
“昨夜我想了许久,留在这世上,也不过徒增挂念和牵绊,给身边的人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让人担惊受怕。
我想,今日,我就随你去了吧,以谢你的救命之恩。”
她说着,忽然在挎篮里拿出一把剪刀,扬起手来,就像自己的心口刺去。纳兰眼疾手快,疾步上前夺了下来。他皱眉看着梨花带雨的清歌,她眼中的伤心难过,和犹疑吃惊交替出现,更另他心疼不已。
“你在干什么?!”我若未来,或来迟了一步,那后果会是多么不堪设想?他想着,心里打了一个冷战。
清歌见纳兰夺下了剪刀,只睁圆了双眼瞪着他道:
“你来干什么?”
纳兰看着她,两道泪痕滑过冰玉一般的肌肤,更显的脸颊消瘦冷清,红唇在漫天大雪正如一点朱砂,坠的天地都艳了两分。而耳垂上的一对儿红珊瑚耳环与朱唇相互辉映,更显的她冷艳绝美。
这对耳环!纳兰总觉得是见过,却想不起来。
大丧之日,她竟带了一对儿如此鲜红的耳环。他蹙起眉,眯着眼,紧紧盯着那扎眼的耳环。它在青丝白雪之间,格外夺目鲜奇。
清歌看出他的失神,转过头去,不准他看。
“这耳环,是周培公的东西。”他仅是猜测,凭借一丝若有似无的记忆的揣测。语气却肯定的不容置疑。
“那又如何?”清歌以为他是知道,便没有辩驳。
“他的东西,为什么会在你这里?!”一猜即中,纳兰探上身去,激动的扶住她肩膀道。
“这是他送我的。”
“他送你的?你不是说,你们并不相熟?”
“不相熟……”清歌懦懦的重复着,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公子与我也并不相熟,却也做出了如此亲密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