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出门时,初云看到南面天空出现了几朵乌云,便没忘记把雨伞带上。
到得东门,初云递上通行牌子,看门婆子只扫一眼便把目光放在春娘身上,不住打量。虽是没说一句话,但是初云却看得出,这婆子神色间暗含嘲讽之意。
虽说春娘未施粉黛,青丝也被绾成简单的十字髻,只在两耳垂下镶黄宝石白兰花耳坠,浅黄色半臂袄衣下面搭青白色沙罗长裙,端的是一身雅致清淡,简单至极。但,这副打扮并没显出春娘的漫不经心,反而让大家在眼前一亮的同时,感觉到春娘的别出心裁。
世有佳人,浓妆淡抹总相宜,春娘便配得上这样的形容。即便是素面朝天,也一样令人惊叹。
所以,婆子断然不是在嘲讽春娘的简单打扮。
从婆子身边经过时,眼见婆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始终不离春娘,那表情仿佛她看着的是一个怪物。初云心思一转,便明白了——这看门婆子一定听说了春娘发疯之事。
可是,她是怎么知道的?
是墨黛和凌丢儿说出去的吗?
不,不会,虽说凌丢儿是落井下石之辈,专为自己谋利,而墨黛也不喜欢春娘,但这两人却还是不至于那般胆大的。既是端王妃已经命令两人闭嘴,两人必然不敢造次。
说到底,大家其实心中都明白,即便没人把这事说出去,纸也是包不住火的,四季阁内最藏不住秘密。要知道女人最擅长探听秘密,而四季阁的女人实在太多了。
只是,初云虽不敢奢望春娘发疯一事会不为人知,却也没想到,连看门婆子都知道了。而且,看门婆子竟然敢用那种眼神看春娘,那是什么意思?以为春娘就要倒台了?
换了从前,初云肯定瞪过去,骂婆子眼瞎、狗眼看人低等等,但是现在初云却只是垂下头,默默走在春娘后面。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又习惯了垂头。
最初进入四季阁、被春娘收为侍奉丫鬟时,初云便常常垂着头,唯唯诺诺,生怕自己不小心,又会被春娘驱逐。亏得春娘待她真心,这才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初云的习惯。并且,因为春娘在四季阁中地位非同一般,初云不由得引以为豪,于是她不但不再习惯垂头,反而学会了昂首挺胸。
只要初云出现的地方,便能看见她腰杆笔直、昂首阔步的模样。
可是,这一切都因春娘的改变而改变。
现在,老习惯又一次光顾了初云,并且,再也不曾离开。
来到暖心湖边,早有撑蒿的侯在岸边,俱是在等待生意,湖面上亦有小舟来往。
出了四季阁时,初云便把纱笠为春娘戴上,这是春娘每次出行时的习惯。一为防止太阳晒,二为防止被人认出。
两人来到一个正拿斗笠扇着风的艄公面前,一见初云,艄公的动作立马僵住,怔愣片刻后,目光从初云身上挪到春娘身上,笑眯眯地看着春娘问道:“春娘要到对岸?”艄公是识得初云的,而初云陪着的自然不会是别人,只有春娘。因此,不必见到春娘本人面貌,他便可猜到此人是春娘。
春娘没回答。
倒是初云没好气地说道:“废话。”她不喜欢这个艄公看春娘时的眼神。好像春娘是他囊中之物、唾手可得似的。——他怎么敢这么看春娘?春娘岂是他这种人能觊觎的?
艄公仍是笑眯眯的,看着春娘的目光仍旧不怀好意,“好咧!”他吆喝一声,示意春娘和初云上船。
春娘却迟迟未动,初云搀着她的那只手臂也感受到了春娘的抗拒。
初云惊讶,莫非春娘要变卦?
然而只是片刻,春娘便迈出了脚步。她显得小心翼翼,当脚踏到小舟上时,更是猛然抓紧了初云的手臂,以让初云作为她的支撑。小船晃了一下时,初云感到手臂传来一股大力,仿佛春娘把整个身体的重心都倾过来似的。初云差不点就站立不稳。
艄公在一旁笑眯眯地问道:“要不要帮忙?”
初云狠狠地瞪了艄公一眼:“闭嘴。”在四季阁内她可以抬不起头,但在这种男人面前,她却没必要垂眉顺眼。何况,这艄公未免欺人,说是要帮春娘,其实还不是想要讨得一些便宜?春娘的身体,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碰的?就连想要看春娘一眼都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就算得了机会,还要有大把银子呢。
所以,今日这个艄公竟敢有那种念想,简直是放肆。
可是更放肆的还在后面。
两人刚在小舟上站稳,艄公便撑起了蒿子,船身一晃,春娘身躯不稳,向一侧栽去。虽然她在最后一刻及时抓住了初云的手,可是初云却没有那个力气阻止她向湖水里跌下去。眼看春娘就要跌落,初云忍不住惊叫出声。就在这关键时刻,艄公丢了蒿子,伸手抓住春娘的手腕,硬是把春娘给拽了回来。
浮动的气息撩起春娘的面纱,那一瞬,惊天美貌暴露于艄公眼前,艄公的目光于是定住,整个人也跟着呆住了。
那是怎样的一副面孔啊!不施粉黛,却胜似天仙,面色惨白,却自有令人怜惜的风韵。难怪人们都说春娘是绝世佳酿,见一眼便可大醉三日;难怪那么多人不惜花费银两、多番前往四季阁,只为见春娘一面;难怪春娘的名头那么响。
“看什么看!”初云打掉艄公还抓着春娘手腕的手,一张脸涨得通红。这人分明是故意要占春娘便宜,不然哪有客人还没站稳就要行船的?哼,此人倒是会耍手段,趁机握了春娘的手腕不说,还看见了春娘的真颜,真是便宜了这种鼠辈!
此时,面纱已经垂下,遮掩春娘面容。艄公意犹未尽,未免有些沮丧,看向初云时,就有了一丝怨气,“看了又怎样?难道春娘不是给人看的?”
初云料不到此人如此大胆,禁不住愣了一下,随即恼怒,正要开口,却被春娘牵住衣袖,摇了摇,示意她不要说话。初云这才作罢。
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巧软垫,让春娘坐下,初云便冷冷地对艄公说道:“快送我们过去。”她发誓下次再也不搭此人的小舟了。
艄公把眼睛贼溜溜地在春娘身上扫了扫,又落在初云脸上,笑眯眯地说道:“好咧!”
行至湖心时,初云注意到,春娘竟然在发抖,抓住船板的那只手青筋暴露,显然用了力气。
初云不明所以。春娘究竟在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