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寰倾雨房里出来时,天边已然发黑,浓云滚滚,汹涌而来,仿似千军万马奔腾。
不曾带伞,便只有加快脚步。那护送她出来的家丁说是要去拿伞,却被她拦住。
“总不至于这么快就下起来吧?”再走一程便能出平昔公府,马车就侯在那里,她不怕。
可是这话说完没多久,豆大的雨滴便噼里啪啦落了下来。南方天空尚算晴朗呢。夏天的脾气果然让人摸不准。
家丁冒雨跑开去拿伞。寰舒玉和小仙则慌忙寻找避雨的地方。
不避不行,那雨点落在脸上时,竟让人吃痛不小。
正自慌张,前面忽然出现一个撑伞身影,以为是家丁回来了,急忙招手,忽然觉得不对——家丁不至于这么快就回来,何况就算是家丁,也不该该从这个方向来呀!
待对方走得近了,她方才发现那伞下之人竟是柳淳。
白衣胜雪,步履翩跹,那般步态只有他才有,纵使伞缘遮住了他的脸,她亦是能够认出他来。
打招呼的那只手随即垂下。
柳淳却已然走得近了。
“姐夫。”她喊,多不习惯,也要如此称呼。
他不说话,只把伞推过来,一把墨绿油纸伞就这样横亘二人之间,此时雨下更大,伞缘有雨水成串落下,滴落在她额头,顺着腮边流淌。
伞的另一端,柳淳面色清幽,一如往常,只是头顶处亦有雨水从伞缘淌下,片刻之间便打湿了他的发髻与面庞。然而,明明雨水遮了他的脸,在她眼里,他的面容却更显清晰;明明一缕湿发贴住他额头,显得狼狈和滑稽,她却偏偏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因他而骤然点亮。
她对他笑,伸手接过油纸伞,道一声谢,便携了小仙的手,两人同撑一伞。
柳淳冲她点点头,与她擦肩而过,大踏步走进雨幕之中。
她不由回头,看见他潇洒离去的背影,一时间神思恍惚,忆起了那晚之事。
那晚,她坐好准备,等待对他献出全部。她知道端王妃心里盘算着什么,也知道他肯为她花那么多银子意味着什么——她是他的。当她从众人之中挑中他的那一刻,她便已经想明白。
她让自己赤/裸,只罩一层薄纱,坐于床边,斜靠枕上,拿出千般风情,万种妩媚。她在教养阁一住就是七年,自然不枉教养姑姑辛勤栽培。卖弄风骚,遇推还就,撩人欲火,她全都在行。但,这却是她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展露全部的自己。
她紧张,但面上却始终带着笑。这笑容却不是教养阁中学来,而是她天性如此——被赶出影家,堕入青楼,出阁接客,她全都能笑着面对。若要她哭,她倒是不会了,教养姑姑花了那么多心思教她哭泣,她却只能学到惺惺作态,总是干打雷不下雨,哭不出一滴眼泪(从小到大,只有她母亲死的时候她才掉过泪)。
她也害怕,她害怕两人赤/裸面对,害怕那一刻的到来,害怕那必须面对的却又未知的一切。但是她还是笑着,笑容似夏花灿烂,如春风火热。她知道,她这朵花儿,就要为他彻底绽放了。
彼时,他在另一边作画。她唤一声柳郎,他便绕过屏风,看见了她。
那一刹那,她清楚地看见他的瞳孔紧缩了一下,身躯随即僵直。有火苗在他眼中跳跃,与烛火交相辉映。
她越发害怕,却仍硬着头皮,鼓起勇气对他娇媚一笑。不需多余的言语,他自会明白她的意思。
她等待,笑靥如花,热情如火。
他朝她走来,起初稍有犹豫,步伐迟缓,之后便果断大步走到床前。
她感觉得到他气息的灼热,感觉得到他脉搏的激烈跳动,她笑着,朝他欺身过去,扬起俏脸仰视着他,双手去捉他的手。他的手火热、滚烫,一触之下几乎使她想要退缩。
但最终退缩的却是他。
他一把抓过搁在矮几上的衣服,全部扔在她身上,低低说道:“穿上。”再也不看她一眼,转身便走。
背影一如今日雨中这般潇洒。
她清清楚楚看到他的欲望,他却不要她。为何?那么多人想要却要不到的,送到他面前,他竟然挥手推开。为何?
她想不通。
琢磨来琢磨去,某一天她忽然惊觉:她竟已然把他放在心上了。
——她是真的挑中了他。
……
大雨磅礴,然而气势不久就见削弱,出了寰府时,豆大雨点已经不见,只有稀稀落落雨丝阻碍视线。
车夫一见寰舒玉出来,便急忙搬来踏脚箱,供寰舒玉上车之用。
上车,收伞,将伞靠车厢立住,两人急急忙忙拨弄头上身上雨水。
手心在眼前晃过时,寰舒玉忽然一愣,摊开手掌,赫然看见血迹。不甚明显,隐隐约约,被雨水冲过,只留淡淡影迹。
心中生疑,检查手心不见伤口,便拿起油纸伞,细细一瞅,被她瞧见伞柄上有斑斑驳驳的血污。心念一转,便知他的手应是受伤了。
微微一笑,不作其他想法。正巧小仙递了手帕过来,她接过,仔细擦拭面颊手心,顺便也把伞柄擦干净。
“下次再来,不要忘了提醒我送还这把伞。”
不过是一把普普通通的伞而已,有必要送回?虽是这样想,小仙仍应道:“是。”她从不多问,跟着以前的寰舒玉时,若是问了不该问的话,必会受到喝斥或是责罚,如此,她便也明白了祸从口出这个道理,从此习惯了不去多嘴。
寰舒玉掀起帘幕,朝外望去,见雨不知何时已然停了。
黑云过境,径往南面而去,汹涌瓢泼大雨就这样去无踪迹。雨后潮湿气息扑面而来,让人神清气爽,雨后的街道也有着别样的清新。
深深吸气,让泥土与夏季的气息灌入胸腔,顿觉心旷神怡。
寰舒玉不由陶醉其中,只是马车一个颠簸,打断了她神游太虚。
她放下帘幕,重新端坐,却忽然间眼前一黑,浑身无力。
眼见她似要摔倒,小仙急忙扶住她,问道:“三小姐,怎么了?”
“头晕。”昨日也曾头晕过,她只当这身体体质不好,休息一阵便会没事,哪知今天又犯了。“我以前有头晕的毛病吗?”她问。
“没有。”小仙略微思索,“三小姐身体康健,精神头更足,这才惹得夫人头疼不已的。”
寰舒玉点点头,得知这身体体质不错,她倒也满意,一时间不再去计较头晕之事。
哪知,当她回到寰府,吩咐下人把那张大方棋布挂于墙上,远远站定正要细细观摩时,她再次晕倒了。
这一晕就是整整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