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佩雪把话题一岔开,寰墨风倒是松了口气,毕竟他刚刚言语有失,生怕寰舒玉会借机刁难。
他哪知道,寰舒玉才懒得理他呢。
“二姐,我看不是你想多了,是某人想的太少了。”寰舒玉笑眯眯地看着寰冷山,“姑娘自然有,不然二哥这样的哪会买什么胭脂?他恐怕连胭脂是用来做什么的都不清楚呢。可惜,必是咱家二哥不懂欣赏,心糙面冷,惹人家姑娘伤心离去了。”
生气吧,生气吧,气死你才好。
果然,寰冷山紧蹙浓眉,怒目看向她,厉声说道:“胡说!”一张脸黑得就像刚从浓墨里捞出来似的。
寰舒玉笑,瞥见寰佩雪也笑得暧昧,忍不住看过去,姐妹二人相视一笑,竟是心照不宣。
“妹妹小心,二哥这是火了。”寰佩雪盈盈浅笑,似是提醒,眼睛却瞄着寰冷山,分明和寰舒玉站到了一排。
有人支持,寰舒玉那还不趁机放肆?“不过是说说笑笑罢了,二哥何至于这么生气?”眼波流转,灿然一笑,“该不会是被我说中了吧?”
寰佩雪干咳,“妹妹胆子好大,难道不知二哥的脾气?”忽然顿悟,“是了,妹妹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一唱一和,惹得寰冷山都要翻白眼了,一张脸因为气恼而涨得通红,扭过头,他谁也不看。——哼,女人,怎么都是这般不知轻重?
一旁的寰夫人竟也听得兴致勃勃,嘴角含笑。
寰墨风可就不高兴了,平日里哪见过这阵势?姐妹二人忽然齐了心,他竟看得分外眼红。这二姐怎么能这样?难道忘了之前寰舒玉是怎么对她的吗?做人怎么可以这样没有原则!他瞪了寰佩雪一眼,没来由地生气,“二姐,二哥只给你买了盒胭脂而已,我却给你送过不少好东西,怎么也不见你在人前提?”语气里怒气显露无疑。
“你是嫌我在母亲面前夸得还不够?”寰佩雪的嘴巴还真刻薄。
“你……”寰墨风也闭了嘴。寰佩雪说的没错,她平日里的确帮他说过不少好话,这多少要归功于他对她的那份讨好。
这时寰老爷参加朝会回来了。
一看寰老爷那喜气洋洋的模样,众人好奇,等寰老爷在太师椅上一坐稳,便有人发问。
寰老爷嘿嘿一笑,拿眼扫视几个儿女,目光里漾出笑意,也不说话,只是抿了嘴笑。这让他那张习惯冷着的脸看来不那么可怕了。
寰舒玉以为既然已经请了安,就可以回去等着吃饭了,哪知寰夫人居然对身边婆子说:“吩咐下去吧。”
那婆子点点头,出去了。
不多时,饭桌摆好,菜肴陆续上来,原来是要在一起吃饭。寰家有这个习惯,每次有子女从外面回来,正房都会趁着大家来请安时,留下所有子女一起用餐,长此以往,大家也早就当成惯例了。
饭菜很是丰盛,显然经过特意准备,寰舒玉却觉得好笑,这大早上的,胃口能有多好?可是瞧见寰冷山吃得兴致高昂,一口饭一口肉的,才明白是自己小瞧了寰家人。殊不知,寰冷山连夜奔波,人马劳顿,早已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寰舒玉的对面坐着寰墨风。寰墨风简直当她不存在,不曾看她一眼,却殷勤地为寰佩雪夹菜吃。寰佩雪也微笑接受,似乎一点儿都没被寰墨风的谄媚模样影响胃口。刚刚还针锋相对的两人,忽然就言归于好了。而且,或许是因为吃得高兴,寰冷山的脸色也缓和了,一次与寰佩雪目光交接,他竟然还露出笑意。
——看得寰舒玉好不妒忌。
凭什么一旦对上她的目光,这兄弟二人就把脸一板,鼻孔一歪,连多看她一眼都不肯?
都是一家人,怎么能如此厚此薄彼?
想了想,只能怪以前的寰舒玉不争气,摊上这么一个身体,算她倒霉。不过,她其实却是并不在意的,因为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寰舒玉。自从她进入寰家开始,她便一直以一种外人的目光观察着这个家,不曾融入,也无法融入,她本不姓寰,如何能融入?纵使身体里流着的是寰家的血,可是她心里却根本没把自己当成寰家的人。
与其说她是为了自己受到冷落而妒忌,不如说她是因为想到自幼被影家抛弃而妒忌——若是没有被抛弃,她是不是也能享受到这番其乐融融?
她暗暗摇头,挪转心思,继续观察起这一家人来。
她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寰家兄妹的名字起得还真贴切。
先看寰佩雪,眉眼如画,蛾眉皓齿,面容白皙,气质端庄娴雅,如雪般洁白典雅、望之令人心旷神怡,又像雪一样泛着股清冷的高贵。再看寰墨风,此人倒真如风一般,不单是因为他那细长微蹙的双眉之间似乎永远写着一股子焦急,还因为他性情急躁、口无遮拦,让人联想到风扑面那一刻、瞬间而过的迫切。至于寰冷山,自不必多说,那张脸已说明一切。
另有一位寰倾雨,仿佛永远有着淡淡的哀愁,让人心生怜惜之时,也难免为之惆怅,仿佛面对春雨连绵、淅淅沥沥时的那份心境。
这个小发现让寰舒玉悄悄笑了。
寰冷山注意到了她的笑,只觉她不怀好意,便把黑漆漆的眼珠一瞪,瞪得她心头埋怨不已。不就是笑一下么?难道她这个寰舒玉就没有翻身做好人的机会了?
因为两人挨着坐,趁着夹菜的机会,寰舒玉凑到寰冷山耳边,吹气如兰,用只有寰冷山能听到的声音说:“二哥对青楼女子都比对我好,真让人伤心啊。”
寰冷山正在夹菜的手怔住,偏头看她,眼里闪耀冷光。
寰舒玉低下头,垂眉顺眼,心底却得意。
饭毕,撤桌,仆人奉上点心:水晶软糕、芙蓉糕、豆沙卷、酥炸腰果,另有干果蜜饯,冰糖雪梨,由几个丫鬟用盘端着,送到每人面前供选择。寰舒玉拿了一块芙蓉糕,只一口便尝出这芙蓉糕是由慧心斋送来的,甜却不腻,软却不化,寰舒玉从前极爱这慧心斋的芙蓉糕,出了名,光顾春园的常客每得了机会见她,必会为她带去芙蓉糕。长此以往,她也就腻了。
刚刚她伸手拿了芙蓉糕,自然不是由于喜欢,而是因为一看芙蓉糕,她就想起在春园的一切,竟不觉有些望物兴叹,不由自主就把手伸了过去。
突然间告别从前的一切,怎能没些感慨?只是,感慨再多也都无用罢了。何况,她虽非凉薄之人,却也不喜痴恋过去、患得患失,这也便让她有了份洒脱。
把芙蓉糕送到嘴边,莫名其妙想起当日柳淳在她房里捏起芙蓉糕、轻咬一口的姿态,她便也轻咬一口,只觉又看到了柳淳那副疏冷面容,眉头一皱,忽然生怨,一口就把剩下的芙蓉糕吞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