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墨风皱了皱鼻尖,竟嘲笑道:“我说你怎么一身艳俗香气,原来是去了王氏脂粉铺,据我所知,那王氏脂粉铺的主顾可都是些柳巷女子。”上下打量她一番,扬起一侧嘴角,有些嫌恶地退开半步,“三妹,你品味低俗也就罢了,怎么还学着那些烟花女子弄得自己浑身都是恶香?”
这家伙真是自不量力。寰舒玉笑,语气柔得像吹过面庞的春风,“看来四哥对烟花女子很是了解嘛。”
当着寰夫人的面,寰墨风那番话原本不该说,被她这么一挤兑,寰墨风未免发窘,愣了一会儿的功夫,寰佩雪开口了。
“四弟说话未免过分,那王氏铺子的东西我也买过,难道你也要说我低俗?”寰佩雪抱怨,“有段时间我还很痴迷他家的胭脂呢,诺,二哥知道,他还给我买过。话说当时不过是我的一句玩笑话,想要逗二哥去为我买,没想到二哥竟然真给我买回来了。”
一旁的寰冷山早就沉下脸。
寰舒玉却暗自偷笑。
“我当时很是惊讶,”寰佩雪继续说,明明看见了寰冷山的脸色,却置之不理,“更让我惊讶的是,二哥买回来的胭脂色泽竟非常适合我,母亲您说……”大大方方转向寰夫人,笑容有些暧昧,“二哥这样的粗糙汉子哪能有这等细心?当时我还以为是哪家姑娘帮他挑的,以为二哥的婚姻大事就要有着落,哪知等了好一阵也不见有什么动静,才知是自己想多了。”
寰冷山的脸色更加阴沉。
寰舒玉却越发暗笑。
——帮寰冷山挑胭脂的人就是她。
那一天,她偷溜出四季阁,四处闲逛,路过王氏脂粉铺时,忽然想起要买一盒水粉,便进了那家铺子。因为当时是白天,她为了避免被人认出,便作男装打扮,穿一身素白丝绸长衫,头发以玉簪束起,脚蹬方头履,手摇折扇——完全是一位俊秀非凡、飘逸洒脱的公子哥。
一进铺子,她便注意到了在柜台前和伙计交谈的男子,身躯伟岸,肩宽背阔,奈何他不时抓耳挠腮,略显滑稽。
她好奇,绕着铺子走一圈,悄悄竖起耳朵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大概。
原来男子要买胭脂,伙计推荐了他好几种,他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这便是伙计的不是了,他要是只推荐一种,这位爷肯定早就做出决定了。
她笑了笑,背起双手踱着方步走过去,说道:“兄台可是在挑胭脂?”
男子转头看她。
乍见男子容貌,她惊了一下,好一个相貌堂堂、威风凛凛的男子!眉似双刀,斜飞入鬓,眸似熔岩,炯炯有神,搁在柜台上的左手修长宽大,骨节分明。他看着她,目光如炬,让她刹那间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但她却想笑。一个大男人来挑胭脂本就已经显得奇怪,竟然还是这样一个威风凛凛的汉子,不知是哪家姑娘这么有本事?
不需她问,他倒先开**待了。“这位小兄弟,不瞒你说,我要为我妹妹买胭脂,却不知道该选哪一种。”他的语气还挺友好,“小兄弟是不是能帮个忙?”
她学着男人们的样子,朗然一笑,“兄台算是问对人了,我虽也是男子,却因为家中姐妹众多,整日里议论些胭脂水粉,我便也跟着耳濡目染,对此类东西通了个一二。不知兄台的妹妹肤色如何?常使用什么颜色的唇脂?”
男子一时答不上来。这是一个粗心汉子。
她微笑,询问起男子妹妹的性格、容貌来。男子不懂她为何这么问,但还是一一回答了。女人自然更为了解女人。既是温婉端庄,大大方方,妆容上也多半大方得体,唇脂颜色不至过于鲜艳,加上对方皮肤白皙,她便最终敲定了一盒珊瑚色胭脂膏。
这便是她和寰冷山的第一次见面。
第二次见面已是两个月之后。
当时她正在大街上闲逛,依旧是一身男子打扮。背着手,悠哉游宅,闲庭信步。青楼女子能有她这般自在的,却也着实不多。当然,没有八分姿色、七分本事是赚不来这种自在的。
迎面忽然来了一队人马,俱是盔甲鲜明,威风凛凛。为首高头大马上端坐一位戎装在身、器宇轩昂的将军。一见到她,这位将军居然一勒缰绳,翻身下马,径直朝她走来,步伐稳健,一身浩然将军风度。
走得近了,她才确认这位是谁。不是她眼力不好,是她一直不敢相信——那个粗心的买胭脂汉子居然是一位将军?
瞪大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兄台……不,将军。”
此时的寰冷山已经是招讨使,正讨伐了某地叛逆,归来复命。
见她那副瞪眼张嘴的痴呆模样,寰冷山哈哈大笑,大手伸来,拍向她肩膀,也不管她那瘦弱的身子骨是不是能承受,“不妨继续称呼我为兄台。”
眼见那两条浓粗眉毛忽然变成肉虫,严峻的面孔忽然变得滑稽可笑,她越发惊讶,呆了呆,才噗一声笑出来。因为时刻记得自己是男子之身,她便也笑得坦率、明朗,“兄台,前些时的胭脂可是合你妹妹心意?”她笑问。
“正要说起这事,”寰冷山说,正了面色,“我妹妹很满意,乐得像是得了宝。”
“我看,她有你这么贴心的兄长才是真的得了宝。”她说的是实话,她甚至都在嫉妒那个妹妹呢。
寰冷山却微微蹙眉,面有囧色,只说:“惭愧。”活那么大,那盒胭脂还是他送出去的唯一礼物。
因为时间不多,二人也没多交流,但寰冷山却约了她明日再见。
次日一番交谈,两人竟言谈甚欢,默契陡升,遂视对方为莫逆,颇有相逢恨晚之意。她喜欢寰冷山的耿直、仗义、不拘小节、憎恶分明以及并不常见的爽朗笑容,甚至他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寰冷山则欣赏她的机智、大方、谈吐不俗、心思通透。不过寰冷山不喜欢她身上流露出的女子气,曾皱眉说她“香闺里养出来的公子哥儿”。
本来就是香闺里养出来的,他竟然看不出来。
后来她才知道,他其实早就怀疑过她是女人,只是因为对她信任,才没有那么想。
她猜想,这应该就是他后来会那么生气的原因了。
——我拿你当朋友,对你掏心掏肺,你居然连你是女的都不告诉我?是可忍孰不可忍!何况,你是女的也就罢了,居然还是个青楼女子……你是在恶意捉弄本将军,还是有心调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