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济寺’坐落在孤城临海县郊外的凸峰山顶,临海县是孤城东界尽头,与东泯国的海域相接。
方济寺高居峰顶,地势高峻,林木繁茂,树竹遮阴,从山脚到山顶,山路之上,全是前来上香求佛的客人,有些走得累了,便在路旁青石上休息,渴了便捧一掬从山顶流下的泉水解渴。
济心也喝了一口,清凉甘甜,吞入腹中,感觉所到之处都被洗涤一番,多日来的烦闷倒是消减了不少。
走走停停,花了小半天的功夫才到了寺院的门口,偌大的院子正中间是一鼎巨大的香炉,香雾缭绕,里面积满了香灰,佛像并非放在屋子里,而是刻在巨石之上,三块独立巨石,凿石为窟,场景恢弘,气势显耀。
济心并不认得那三尊佛像是刻的哪几个神佛,倒是挺喜欢每尊佛像两旁刻的那些个伴相,他们手持兵器,身披甲胄,神气秀逸……非常地生动。
有几个和尚盘坐在院子两边,诵经念佛,敲打木鱼,香客们参拜完神佛后,就会到一旁,要么抽只签,要么讨要几颗仙枣。
济心也上了香,拜了神,便去了一旁的一个小沙弥那里,看了一眼他身旁满满一箩筐的红枣,鲜亮鲜亮的,看起来挺诱人,说到,“小师傅,听说你们这儿的仙枣能祛百病,我想求取一些。”
小沙弥只有十来岁,年纪小小的,浓黑的眉,大大的眼睛,济心看他的样子想起小时候看的一休哥的动画片。
“施主稍等。”小沙弥一本正经的样子,挺可爱,他转身从一旁的箩筐中拣了两颗红枣递给济心,“施主请拿好。”
济心抽了抽眉角,“才两个啊?都不够我塞牙缝的,小师傅,就不能多给两颗吗?”
小沙弥抬头看了济心一眼,然后再次弯腰,又拣了两颗递给济心,济心这次眉角抽得更厉害,心想,叫他多拿两颗,他还真的只多拿两颗,也太小气了些。
济心笑了笑,接过红枣,然后抬头看向小沙弥的身后,大叫一声,“离难方丈!”
小沙弥一愣,便回头躬身作揖,济心趁着他转身之际,以风卷残云之速抓了两大把红枣放衣摆上裹了便朝院门口跑,没跑两步,眼前一花,那小沙弥竟然就挡在了她的身前。
琉璃还站在原地没反应过来呢。
小沙弥张开双臂拦住济心的去路,瞪着又大又圆的眼睛,两条浓黑的眉朝眉心蹙着,挺严肃,“你是济心!”
济心倒是奇怪了,“你怎么知道的?”
“佛祖面前,不但诳语骗人,还贪心不足盗取仙枣!方丈昨天就跟我说了,今日香客中必会出现这么一个投机狡猾之人,这个人就是济心!方丈已经在佛塔前等你多时了!”
呵,方丈真乃神人也!
“哦。”济心应了一声,便转身朝右边院墙的小门走去。
“等等。”小沙弥叫住济心。
济心停住脚步,“什么事儿?”小沙弥已经走了过来,指着小门说到,“方丈来了。”
济心下意识地就朝他所指的方向张望,刚一转头,怀里就伸进来两只手,等她意识到被骗回头之时,怀里的红枣已经所剩无几。
“方丈没跟你说过吗?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这可是犯戒了!”看着此刻捧着枣儿得意洋洋看她的小沙弥,这些小孩子,怎么个个都学坏不学好?
小沙弥头一仰,将抢回的红枣放回箩筐中,对济心说,“你不也是出家人,你不也打诳语了。”
“切!我十多年前就还俗了!小屁孩,不与你计较!”济心说罢吩咐琉璃在此等候,自己便朝小门走去,穿过小门,是一条小径,小径两旁种着菩提树。
小径的尽头便是一座佛塔,阁楼似的,平面为八角形,自下而上逐渐缩小,远远看去,就一锥子,取名菩提塔。
石阶上,佛塔门口的平地上坐着一个身穿袈裟,眉须雪白的老者,此刻正盘腿而坐,闭目诵经。
济心走过去,虔诚作揖,“离难方丈!”
离难方丈睁开眼睛,看向济心,笑了笑,“济心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济心听到方丈说‘回来了’那三个字,心里就升起一股暖意,觉得方丈和蔼可亲,一下子就没了疏离,“是啊,回来看看方丈。”
方丈依然笑得和蔼可亲,“出家人不打诳语,济心开口便诓骗老衲,分明就是来吃枣的,却非要说来看望老衲。”
被离难方丈拆穿,济心笑得有些尴尬,“嘿嘿,方丈,这大热天的,你穿这袈裟做什么?多热啊!”
离难指着自己的对面,那里也放着一个蒲团,“来,济心请坐,老衲有话与你说。”
济心听话地盘腿坐下,笑嘻嘻地对离难说了一句,“方丈,你与我说话,最好说直白点儿,你是知道我的,太禅的佛语我听不懂。”
“哈哈哈哈。”方丈大笑几声,人老是老了点儿,声音还挺洪亮,“济心此话一出,老衲倒是不知该说什么了,不如你遇到什么困境,说来与老衲听一听。”
“要说困境,真的是太多太多了,方丈是出家人,国事就不与你说了,不如就说点儿我感情上的事情,最近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可是这男人却是我的血奴,我想和他在一起,困难重重,反对的人一拨儿又一拨儿,搞得我烦不胜烦……还有一个男人,深不可测,呆在我的城主府里,谋划着想得到我的‘弑神’,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解决他……哦,对了,还有一个男人,给我下毒,这毒又非得用他的血才能解,可这男人我见都没见过,是人是鬼我都不知道……”
济心说完看向离难方丈,只见他闭着眼睛一边听一边点头,“方丈,你可有什么办法帮我解决这些烦恼?”
离难听到济心问,睁开眼,“老衲又没说听了就得帮你想办法。”
济心一怔,“嘿!方丈你不厚道啊!把我的困难当消遣来听啊。”
离难方丈笑了笑,“老衲与你也算有缘,便告诉你一个办法。”
济心一乐,忙催促道,“什么办法,你快说。”
“随心而为。”离难方丈说了四个字就顿住了。
济心还睁着俩眼珠看着他,等了一会儿,不见他有继续说的征兆,很失望,“就这样?没别的?”
离难方丈缓缓点头,“济心可不能小看了这四个字,里面包含的内容可是很广博的。”顿了顿,“是随心而为,你可不要理解为随心所欲啊!”
济心撇了撇嘴,“叫你不要说佛语的啊……”
离难方丈笑了笑,“济心连自己的心意是什么都没有弄清楚,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去做,哎……你可知道老衲当年为何要给你取这个名字?人心难济,想要救他人之心于阴暗、晦涩、邪恶、偏执、欲念……便只能用一颗光明、畅达、善良、温和、无欲之心来救治……只要把这些心病治好了,你的困境自然而然便解决了。”说到这里方丈停了下来,看着济心,语重心长,“可是,济心,你连自己的心都有毛病,你怎么去救得了他人之心?”
济心似懂非懂,嘀咕了一句,“我又不是神仙,人心肉长,哪能不生毛病?”
离难方丈眼一蹬,“真是孺子不可教!”然后叹了一口气,“总之,说得明白一点,你看人,不能只用眼睛看其皮囊,还要用你的心看他的心!表面的东西变化莫测,虚实难定,只要看清了心,表面的一切幻象也就再也不能迷惑你。”
离难方丈说着,抬手指向济心的身后,“济心你看,那是什么?”
济心回头看去,是一只灰白色的小动物,有点儿像狼,又有点儿像狐狸,可是那尾巴却短短的,像一只狗,于是,济心回答道,“狗!”
离难方丈笑着摇头,“它明明就是一只狐狸。”
“不可能,狐狸的尾巴不是这个样子的。”
“它不过因为被兽夹夹断了尾巴,仅仅因为舍了一只尾巴,你便将本来狡猾诡诈的狐狸认成是一只温顺忠厚的狗,大错特错了吧?”
方丈的一席话,让济心想到了她的城主府里的那些个男人,到底哪个是狐狸?哪个是狼?哪个是狗?她是不是都看得清楚呢?
“哎……老衲好久不曾说这么多的话了,老衲累了,老衲要睡一觉了。”离难方丈说罢便闭上了眼睛,表情安然,一动不动。
济心想了一会儿,抬头看向方丈,“多谢方丈指点,济心这就告辞了。”
等了一会儿没见方丈回应,济心又轻轻喊了一声,“方丈?我走了。”
“方丈圆寂了。”一个声音响起,济心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那只狐狸,狐狸会说话?狐仙?狐妖?
“施主,小僧在此。”清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济心转回头,这才看到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和尚站在她的旁边,他朝济心双手合十作了一揖,然后从怀里取出一物,递到济心的眼前,“此玉牌是方丈先前交给小僧,说是施主的母亲当年托他保管,待他圆寂以后将此物交还给施主。”
济心接过来,玉质清透,触手微凉,玉牌的正面刻西月两个字,北面刻惟雪两个字,果然是她母亲的东西。
“多谢小师父。”济心朝他道谢,然后双手合十朝离难方丈拜了拜,这才转身离开。
突然响起了钟声,前院中的和尚听到这钟声皆纷纷朝着佛塔的方向揖拜,口中念着佛语。
济心叫了琉璃,准备下山,出了院门不久,有一和尚追了上来,正是那个小沙弥,他跑到济心的跟前儿,将一个陶罐递给她,济心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装了满满一罐子的枣儿。
“谢谢小师傅。”
那小沙弥挑了挑眉,“你不必谢我,这是济情师兄吩咐的。”顿了顿,“反正也到日暮了,剩下那么多的枣儿也分发不完!”说罢转身回去了。
济心笑了笑,想起济情这个有几分耳熟的名字,“哦!”想起来了,刚才那个清秀的年轻和尚不就是叫济情吗?哈,记得她初到方济寺的时候,那个济情还是个只有五六岁的小沙弥,最喜欢抱着她玩耍,无迹将她隐于寺院,除了这个济情小和尚与方丈主持,别的人他都不准靠近,所以,从她出生到三岁,呆在寺院的日子里,就一直是这个济情和尚陪伴。
回头看向已经有些远的寺门,似乎隐隐有个身影站在门口望着她的方向,济心笑了笑,朝那个身影挥了挥手,那个身影似朝她作了一揖,然后转身回了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