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五古《郑典设自施州归》读记

杜甫五古《郑典设自施州归》读记

（小河西）

郑典设自施州归

吾怜荥阳秀，冒暑初有适。名贤慎出处，不肯妄行役。

旅兹殊俗远，竟以屡空迫。南谒裴施州，气合无险僻。

攀援悬根木，登顿入天石。青山自一川，城郭洗忧戚。

听子话此邦，令我心悦怿。其俗则纯朴，不知有主客。

温温诸侯门，礼亦如古昔。敕厨倍常羞，杯盘颇狼藉。

时虽属丧乱，事贵赏匹敌。中宵惬良会，裴郑非远戚。

群书一万卷，博涉供务隙。他日辱银钩，森疏见矛戟。

倒屣喜旋归，画地求所历。乃闻风土质，又重田畴辟。

刺史似寇恂，列郡宜竞借。北风吹瘴疠，羸老思散策。

渚拂蒹葭塞，峤空萝茑幂。此身仗儿仆，高兴潜有激。

孟冬方首路，强饭取崖壁。叹尔疲驽骀，汗沟血不赤。

终然备外饰，驾驭何所益？我有平肩舆，前途犹准的。

翩翩入鸟道，庶脱蹉跌厄。

此诗作于大历二年（767），时杜甫居夔州。典设：《唐六典》卷26太子左春坊典设局：“典事郎四人，从六品下。”郑典设，名不详。【参《杜甫七律<江雨有怀郑典设>读记》。】施州为夔州南邻。详参前篇。

吾怜荥阳秀，冒暑初有适。名贤慎出处，不肯妄行役。

旅兹殊俗远，竟以屡空迫。

荥阳：《唐河南元府君夫人荥阳郑氏墓志》（唐-白居易）：“天下有五甲姓，荥阳郑氏居其一。”

行役：因服兵役、劳役或公务而出外跋涉；泛称行旅，出行。 《盐铁论-备胡》（汉-桓宽）：“行役戍备，自古有之，非独今也。” 《捣衣》（梁-柳恽）：“行役滞风波，游人淹不归。”

屡空：常贫。《论语-先进》：“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魏何晏集解：“言回庶几圣道，虽数空匮而乐在其中。”《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东晋-陶潜）：“被褐欣自得，屡空常晏如。”

大意：俺喜欢您这位荥阳人的美德，当初冒着暑热前往施州。名贤总是慎重对待出仕和隐退，也不肯随便出行。您这次出行要到远方异俗之地，竟然是因为贫困逼迫。

南谒裴施州，气合无险僻。攀援悬根木，登顿入天石。

青山自一川，城郭洗忧戚。

气合：意气相投。《别韦少府》（唐-李白）：“交乃意气合，道因风雅存。《赠王二十四侍御契》（杜甫）：”由来意气合，直取性情真。”

险癖：《入蜀记》卷6（宋-陆游）：“巫山县在峡中，亦壮县也，市井胜。归、峡二郡隔江南，陵山极高大，有路如线盘，屈至绝顶，谓之'一百八盘’，盖施州正路。黄鲁直诗云：'一百八盘携手上，至今归梦绕羊肠’，即谓此也”。

登顿：上下；行止。《过始宁墅》（南朝宋-谢灵运）：“山行穷登顿，水涉尽洄沿。”李周翰注：“登顿，谓上下也。”《通泉驿南去通泉县十五里山水作》（杜甫）:”登顿生曾阴，攲倾出高岸。”

大意：您这次南行拜谒裴施州，你们意气相投不在乎山路险癖。攀援高悬的树根和树枝，在高高的山岩上攀爬。青山好像都是来自一川，到了城中一洗心中忧戚。

听子话此邦，令我心悦怿。其俗则纯朴，不知有主客。

温温诸侯门，礼亦如古昔。敕厨倍常羞，杯盘颇狼藉。

悦怿 （yì）：欢乐，愉快；光润悦目。《白虎通-礼乐》（汉-班固）：“郑国土地民人山居谷汲，男女错杂，为郑声以相悦懌。”《咏怀》（魏-阮籍）：“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

羞：“馐”的古字。菜肴。《从幸洛水饯王公归国》（晋-王浚）：“八音以迭奏，兰羞备时珍。”常羞：日常菜肴。

狼藉：纵横散乱貌；指多而散乱堆积。《史记-滑稽列传》：“履舃交错，杯盘狼藉。” 《上西蕃边州安危事》（唐-陈子昂）：“屯田广远，仓蓄狼籍，一虏为盗，恐成大忧。”

大意：听着您说起施州，使俺很是开心。当地的风俗非常淳朴，没有什么主客之分。温文尔雅的裴刺史家中，其礼义犹如古代之人。令厨子准备加倍的家常菜，杯盘甚多杂乱狼藉。

时虽属丧乱，事贵赏匹敌。中宵惬良会，裴郑非远戚。

群书一万卷，博涉供务隙。他日辱银钩，森疏见矛戟。

赏：通“尚”。尊重。《管子-霸言》：“其所赏者,明圣也。”《荀子-王霸》：“赏贤使能以次之。”

博涉：广泛地涉猎。《后汉书-陈敬王羡传》：“羡博涉经书。”

务隙：《感物赋》（宋-傅亮）：“夜清务隙，游目艺苑。”

辱：谦词。承蒙。《左传》僖公四年：“辱收寡君,寡君之愿也。”《奉赠太常张卿》（杜甫）：“顾深惭锻炼，才小辱提携。”

银钩：银色帘钩；弯月；喻书法遒媚刚劲。《晋书-索靖传》：“盖草书之为状也，婉若银钩，飘若惊鸾。”《陈拾遗故宅》（杜甫）：“到今素壁滑，洒翰银钩连。”《将发洛中…》（唐-白居易）：“玉韵乍听堪醒酒，银钩细读当披颜。”

森疏：树木繁茂扶疏。 《庚子岁五月中从都还阻风于规林》（晋-陶潜）：“高莽眇无界，夏木独森疏。”

矛戟：《无衣》(诗经）：“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荀子-荣辱》：“伤人之言，深于矛戟。”

大意：虽仍属战乱时代，侍奉贵客可与平时匹敌。夜半十分令人惬意的聚会，您与裴刺史是很近的亲戚。您曾读书万卷，在公务之余广泛涉猎。它日承蒙得到您“银钩”一样的文字，一定能见到森然疏朗的“矛戟”。

倒屣喜旋归，画地求所历。乃闻风土质，又重田畴辟。

刺史似寇恂，列郡宜竞借。

倒屣：倒穿鞋。《三国志-魏书-王粲传》卷21：“献帝西迁，粲徙长安，左中郎将蔡邕见而奇之。时邕才学显著，贵重朝廷，常车骑填巷，宾客盈坐。闻粲在门，倒屣迎之。粲至，年既幼弱，容状短小，一坐尽惊。邕曰：'此王公孙也，有异才，吾不如也。吾家书籍文章，尽当与之。’”客人来到，因急于出迎，以致把鞋穿倒。后以“倒屣”形容热情迎客。

画地：在地上画界线；以手或物划于地上。《孙子-虚实》：“我不欲战，画地而守之，敌不得与我战者，乖其所之也。”《汉书-张安世传》：“千秋口封兵事，画地成图，无所忘失。”

田畴：泛指田地；封地。《礼记-月令》季夏之月：“可以粪田畴，可以美土疆。”《韩诗外传》卷3：“颁其爵列、等级、田畴，以赏群臣。”

寇恂：汉大臣。《后汉书-寇恂传》：“恂从至颍川，盗贼悉降，而竟不拜郡。百姓遮道曰：'愿从陛下复借寇君一年。’乃留恂长社，镇抚吏人，受纳余降。”

大意：俺欣喜您凯旋归来，求您画地讲述此行经历。俺听您讲了施州风土的朴质，也重点了解了该地的偏僻。裴刺史就像汉朝的寇恂，各郡应像借寇君一样竞相借之。

北风吹瘴疠，羸老思散策。渚拂蒹葭塞，峤空萝茑幂。

此身仗儿仆，高兴潜有激。孟冬方首路，强饭取崖壁。

散策：仗策散步。《乙酉社日偶题》（宋-杨万里）：“也思散策郊行去，其奈缘溪路未干。”

蒹葭：《蒹葭》（诗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峤：山；山道。《从军行》（南朝宋-颜延之）：“峤雾下高鸟，冰沙固流川。”

萝茑：女萝和茑（皆蔓生植物）；喻亲戚关系。 《頍弁》（周-诗经）：“茑与女萝，施于松柏。”《郊居赋》（梁-沈约）：“室闇萝茑，檐梢松栝。”

幂：幂历。分布覆被貌；弥漫笼罩貌。《咏女萝》（齐-王融）：“幂历女萝草，蔓衍旁松枝。”《饯谢文学离夜》（齐- 虞炎）：“差池燕始飞，幂历草初辉。”

首路：上路出发；路途。 《为后帝伐魏诏》（蜀-诸葛亮）：“今旍麾首路，其所经至，亦不欲穷兵极武。”《怀德抒情寄上信州座主》（唐-杨巨源）：“幢盖全家去，琴书首路随。”

强饭：努力加餐；勉强进食。《史记-外戚世家》：“行矣，强饭，勉之！即贵，无相忘。”《汉书-贡禹传》：“生其强饭慎疾以自辅。”

大意：北风吹走暑热瘴气，俺羸弱衰老也想去那儿仗策散步。边塞的洲渚蒹葭拂面，空空的山间藤萝密布。此身只能依仗儿子和奴仆，默默地高兴心情激动。初冬时方才上路出发，在山崖绝壁上努力加餐。

叹尔疲驽骀，汗沟血不赤。终然备外饰，驾驭何所益？

我有平肩舆，前途犹准的。翩翩入鸟道，庶脱蹉跌厄。

汗沟：指马前腋（即马前腿和胸腹相连的凹形部位）。《赭白马赋》（南朝宋-颜延之）：“膺门沬赭，汗沟走血。”李善注：“《汉书天马歌》曰：'沾赤汗，沫流赭。’”《后汉书-马援传》“备此数家骨相以为法” 李贤注引汉马援 《铜马相法》：“腹下欲平满，汗沟欲深长。”

平肩舆：一种轿子。《晋书-王献之传》：“尝经吴郡，闻顾辟疆有名园，先不相识，乘平肩舆径入。”《雨》（杜甫）：“岂无平肩舆，莫辨望乡路。”

准的：箭靶；标准。《颜氏家训-文章》：“邢子才、魏收俱有重名，时俗准的，以为师匠。”《李舍人山亭诗序》（唐-杨炯）：“学富文史，言成准的。”

蹉跌：失足跌倒；喻失误。《易林-解之师》（汉-焦赣）：“推车上山，力不能任，颠蹶蹉跌，伤我中心。”

厄（è）：险要之地；灾难；困苦。《太华观》（唐-李白）：“厄磴层层上太华，白云深处有人家。”

大意：可叹俺的那匹劣马，汗沟流汗从来不赤。纵然配备一些外饰，对驾驭奔跑又有何益？俺还可以乘轿前往，目标还是可以到达的。坐在轿上翩翩飞入鸟道，大概或许在险要处会失足跌倒。

这首诗首6句写郑公赴施州之因。荥阳郑公，冒暑出发到俗殊之路远地，原因竟是“屡空迫”。接着6句写郑公赴施州景事。攀援悬木，攀爬山路。（路途艰难。）青山同色，城郭洗忧。（令人欣喜。）“听子”16句叙郑公之言。三层。一、施州风俗淳朴待人不分主客。二、裴刺史热情相待。加倍的家常菜，杯盘丰富杂乱。虽在战乱时，待贵客仍然如故。半夜还有美好的聚会。郑裴二人毕竟“非远戚”。三是郑公之才。也曾读书万卷，广泛涉猎。他日如能见到诗文，一定也是森然疏朗劲如矛戟。“倒屣”6句写郑赴施归来。（承上启下。）归来后为俺画地讲述经历。使俺知道施州风俗质朴田园荒僻。使俺知道裴刺史犹如汉朝百姓向皇上“借”的寇恂。末16句想象自己前往施州。听君介绍，犹如北风吹走瘴气。俺羸弱衰老之身，也想着要到施州“散策”。俺想在水路上，塞渚上蒹葭拂面；俺想在山行时，空山中藤萝密布。俺靠儿子和仆人。俺默默地高兴激动。俺虽有马，但不是汗血马。纵然佩上豪华外饰，也于事无补。当然俺可乘轿前往，前途还是“准的”。当俺乘着轿子翩翩飞入鸟道，或许大概会在险要之处跌倒。（有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