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五古《甘林》读记

杜甫五古《甘林》读记

（小河西）

甘林

舍舟越西冈，入林解我衣。青刍适马性，好鸟知人归。

晨光映远岫，夕露见日晞。迟暮少寝食，清旷喜荆扉。

经过倦俗态，在野无所违。试问甘藜藿，未肯羡轻肥。

喧静不同科，出处各天机。勿矜朱门是，陋此白屋非。

明朝步邻里，长老可以依。时危赋敛数，脱粟为尔挥。

相携行豆田，秋花霭菲菲。子实不得吃，货市送王畿。

尽添军旅用，迫此公家威。主人长跪问，戎马何时稀。

我衰易悲伤，屈指数贼围。劝其死王命，慎莫远奋飞。

此诗作于大历二年（767）秋，时杜甫客居夔州，往来于瀼西和东屯之间。杜甫在瀼西一带有甘林，甘林处有暂居的草舍。

舍舟越西冈，入林解我衣。青刍适马性，好鸟知人归。

晨光映远岫，夕露见日晞。迟暮少寝食，清旷喜荆扉。

青刍（chú）：新鲜的草料。《秋日阮隐居致薤三十束》（杜甫）：“束比青刍色，圆齐玉箸头。”《入奏行赠西山检察使窦侍御》（杜甫）：“为君酤酒满眼酤，与奴白饭马青刍。”

远柚：远处的峰峦。《郡内高斋闲坐答吕法曹》（齐-谢朓）：“窗中列远岫，庭际俯乔林。”《送王孝廉觐省》（唐-李白）：“窈窕晴江转，参差远岫连。”

晞：《说文》：“晞，日干也。”《长歌行》（汉乐府）：“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

清旷：清朗开阔；清明旷达。《鹦鹉赋》（晋-桓玄）：“翔清旷之辽朗，栖高松之幽蔚。”《晚渡扬子江…》（唐-权德舆）：“胸中千万虑，对此一清旷。”

大意：舍弃舟船俺骑马翻越西岗，到了甘林松开衣襟。鲜嫩的青草马儿特别爱吃，友善的鸟儿好像知道主人归来。朝霞映照远方的山峦，晨露见到太阳立刻消逝。人到暮年饮食睡眠皆少，特别喜欢清朗开阔的草房。

经过倦俗态，在野无所违。试问甘藜藿，未肯羡轻肥。

喧静不同科，出处各天机。勿矜朱门是，陋此白屋非。

经过：交往。《咏怀》（魏-阮籍）：“平生少年时，轻薄好弦歌。西游咸阳中，赵李相经过。”《少年行》（唐-李白：“经过燕太子 ，结讬并州儿。”

无所违：《归园田居》（东晋-陶潜）：“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藜藿：藜和藿。《韩非子-五蠹》：“藜藿之羹。”《七启》（魏-曹植）：“予甘藜藿，未暇此食也。”刘良注：“藜藿贱菜，布衣之所食。”

轻肥：轻裘肥马；喻显贵。《帝京篇》（唐-骆宾王）：“倡家桃李自芳菲，京华游侠盛轻肥。”《秋兴》（杜甫）：“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

科：品类，等级。《八月十五夜赠张巧曹》（唐-韩愈）：“君歌且休听我歌,我歌今与君殊科。”

矜（jīn）：《墙上难为趋》（晋-傅玄）：“杨朱泣路歧，失道令人悲。子贡欲自矜，原宪知共非。屈伸各异势，穷达不同资。夫唯体中庸，先天天不违。”

白屋：平民所居。《尸子-君治》：“尧白屋。”《汉书-王莽传上》：“开门延士，下及白屋。”颜师古注：“白屋，谓庶人以白茅覆屋者也。”

大意：已经厌倦世俗交往的情态，在野也没违背俺的心愿。问俺是否甘心贫贱的生活，俺的回答是不羡慕衣轻马肥。喧闹和安静属于不同的生活，出仕和退隐各有天意。莫要自夸朱门的豪奢，也不要看不上白屋的简陋。

明朝步邻里，长老可以依。时危赋敛数，脱粟为尔挥。

相携行豆田，秋花霭菲菲。子实不得吃，货市送王畿。

长老：老年人。《管子-五辅》：“养长老，慈幼孤。”《汉书-外戚传下-孝成许皇后》：“近世之事，语尚在于长老之耳。”《谏用刑书》（唐-陈子昂）：“臣闻长老言：隋之末代，天下犹平。”

赋敛：田赋或税收；征收税赋。《左传》成公十八年：“薄赋敛，宥罪戾。”《捕蛇者说》（唐-柳宗元）：“孰知赋敛之毒，有甚是蛇者乎！”《何处难忘酒》（宋-王安石）：“赋敛中原困，干戈四海愁。”

脱粟：糙米。《晏子春秋》杂下二六：“晏子相景公，食脱粟之食。”《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食一肉脱粟之饭。”司马贞索隐：“脱粟，才脱谷而已，言不精凿也。”

挥：《说文》：“挥，备也。”

霭菲菲：《巳日》（晋-潘尼）：“霭霭疏圃，载繁载荣。”《依韵和吴季野马上口占》（宋-梅尧臣）：“溪头三月草菲菲，城畔春游惜醉稀。”

货市：买卖。《后汉书-东夷传-韩》：“乘船往来，货市韩中。”

大意：次日清晨俺拜访邻居，邻居的老者是可依之人。他说时局危殆数次加征赋税，只能为你准备些糙米。俺俩相携在豆田中行走，秋天的豆花像云气一样繁盛。结出的豆子不能吃，要运到市上送到长安。

尽添军旅用，迫此公家威。主人长跪问，戎马何时稀？

我衰易悲伤，屈指数贼围。劝其死王命，慎莫远奋飞。

公家：指朝廷、官府。《汉书-食货志下》：“（商贾）财或累万金，而不佐公家之急，黎民重困。”《三国志-魏志-毛玠传》：“公家无经岁之储，百姓无安固之志，难以持久。”

主人：指邻里的“长老”。

死：尽，穷。《吊王将军墓》（唐-常建）：“战余落日黄,军败鼓声死。”

数贼围：指长安曾多次被贼围困。

大意：全部都要补充军旅所用，俺受迫于官家之威。邻居的主人长跪发问，战乱何时才能减少啊！俺衰老之后容易悲伤，屈指为他数多少次长安被围。劝其还是尽力王命吧，千万不要远走高飞！

此诗32句。首8句写喜甘林清旷。俺骑马翻越西冈来到甘林。青草马儿爱吃，鸟儿热情欢迎。朝霞映照远山，夕露见日就干。俺年迈寝食皆少，最喜果园的草舍清旷。（甘林所望。心情不错。）接着8句写喜在野静闲。俺已厌倦世俗的交往，俺在野甘林无违心愿。你要问俺是否“甘藜藿”，俺告诉泥绝不“羡轻肥”。热闹和安静是不同品级的生活，出仕和隐退各有天机。莫夸豪门的豪奢，也不要鄙视白屋的简陋。（甘于在野。甘于林居。）末16句写与甘林邻居的交流，感慨时事。次日清晨拜访邻居，邻居老者是个可依之人。老者说：由于时危，朝廷几次增加赋敛，俺只能为其准备一些粗粮。之后俺与老者相携豆田，看到豆花茂盛。老者又说：这豆子自己也吃不成，还要送到市上送给朝廷。迫于朝廷之威，全部都要添作“军旅用”。说到这儿，老人长久地跪在地上问俺：啥时候这战乱才能少些？俺年衰之后也易悲伤，为老者板着指头数了下长安数次被围。俺劝他还是尽力王命吧，千万不要为躲避赋敛远走高飞。（这首诗前半写喜欢甘林“甘于林居”。后半转折。林居虽好但“时危”赋敛重。然而诗又落在“劝其死王命”。跌宕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