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归云安排小秋和金莲住在一个繁花似锦的院子里,不豪华,却美丽舒适,而且屋后数十米便是墨归云在路上提到的灵潭。又派了丫鬟奴仆来照顾小秋起居,只说旅途劳顿,让小秋先好好休息,晚间会有接风小宴,看病之事并未提及,对小秋既不奉迎,也不暧昧,态度随意却又体贴入微,仿佛相交多年的好友。
次日,小秋见到了墨归云的父亲,墨族族长墨溪锋。他的面色与常人无异,几乎看不出来是个病人,只在眼角处有淡淡的黑晕。小秋叹了口气,难怪众多名医束手无策,这哪里是生病,这是中毒。
墨族族长所中之毒名为迟暮,相当奇特罕有,中毒二十年方才出现症状,开始是间歇性的失明,然后丧失味觉、听觉,然后失语、瘫痪,最后产生幻觉,这幻觉将由一生中悲痛、恐惧、悔恨等负面情绪组成,至死方休。
小秋暗自叹息,这下毒之人得有多恨,才会用这么歹毒的手段。小秋想了想,对墨归云说道,“迟暮之毒,我听父亲讲过,他亦无解毒之法,我只能暂且压制毒性,延缓进展。族长的情况,我若见到父亲也会帮你问问,如果能有更好的办法,我再联系你。”
墨归云也许是已经习惯了医师们的无能为力,此时并未表现的特别失望,只是温和的说道“能暂时压制也好,有劳了。”
中了二十年的毒,只是暂且压制毒性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小秋给族长开了内服外敷的药方,又每日金针刺穴,连着治疗五日后方停止施针,而这五日,墨溪锋都的失明都再未发作。于是墨族从上到下待小秋更加恭谨。
这种感觉还是很不错的,之前人家厚待自己是因为父亲,现在他们的尊敬,却是源于自己的实力。小秋为此很有些得意。
回到梅园,梅先生正好也在。
小秋把墨族族长中毒的情况、症状以及自己的应对之法都详细的告诉了梅君之。梅君之听后沉吟不语,片刻后淡淡的说道,“你做的很好。”
“迟暮之毒,真的没办法化解吗,这毒太残忍了。”小秋嘟囔。
“我倒是很好奇墨溪锋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被人下了那样的毒。”梅君之眉头微皱,“迟暮与别的毒药不同,是要用下毒之人的命去炼制,所以除非血海深仇,否则迟暮不会现世。”
“你觉得墨溪锋现在很可怜?比起给他下毒的人,墨溪锋可还多活了二十年。”梅君之又恢复了淡然的摸样,“这事你管不了,你上次的法子可以将毒发延缓三个月。墨溪锋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三个月内处理好后事就赶紧自裁,不然拖到迟暮彻底爆发,入了幻境,想死的舒服点都做不到。”
梅君之给自己倒了一杯最烈的酒,一饮而尽。喃喃道“竟然是迟暮,原来你竟是这样陨落的。当时究竟是有多么绝望,才会宁可毁了自己的性命,也要逼他有朝一日自尽呢。
墨族,七个黑衣人身背长弓,骑着天马向洛河郡极速驰骋。
澹台族内,澹台无尘再次想起了与梅珞的那场比赛。当魅惑的琴音响起,他并非未受影响。只是幻境中的场景,他已经回想过太多次,那样的场景早已深深的刻入脑海,所以当在比赛时出现,他才能瞬间清楚自己已陷入了幻境,毫不迟疑的突破幻境赢了比赛之后,却想让梅珞用七弦琴再次带他入幻境。若是在幻境中重复那个场景,不知是否能拾起当年缺失的那段记忆。
澹台无尘掏出玉符,捏碎。
梅园有梅君之设置的结界,所以,他被传送到梅园之外。
梅君之虽然淡漠,但并不是个古板苛刻的前辈,让人带他去了小秋的院子。梅珞为了方便跟小秋、金莲一起混,早就住到了小秋那里。
澹台无尘走进那个热热闹闹的院子,突然觉得有些羡慕。他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肆意欢笑、温暖喧哗。
澹台无尘所有关于童年的记忆,是一个午后,一个美丽的女人和他一起在小小的院子里晒着太阳剥核桃,他剥的慢,女人便把剥好的核桃递给他吃。他称那个女人娘亲。女人软糯的声音答应着。阳光暖暖地晒在身上,他慢慢觉得有些困了,直到几个影子投在眼前,他才抬头发现不知何时几个男人出现在自家院子里。女人一把把自己护在身后,后面的事情就再也想不起来。
只记得自己跟着师傅修行,居住的山间只有他们师徒二人,终日修行。直到一年前,澹台家有人来,接自己回到富丽堂皇的澹台族,他询问了所有能问的人,也私下查探,却始终不能知道那个午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娘亲现在在哪。他一遍一遍的回忆,希望能从回忆里找出什么,但这段短暂的回忆,总是在母亲把自己护在身后那一刻戛然而止。
在琴音的幻境里,像已经重复过千万次一样,母亲再一次把自己护在身后。其中一个男子说道“你只是个凡人,澹台公子是修仙之人,放弃吧。”
那个软糯的声音哭泣着恳求“我可以不再见阿惜,求求你们,我不能失去我的孩子。”
挡在自己面前的瘦弱身体轰然倒塌,澹台无尘扑上去,眼前血红如繁花盛开。
澹台无尘的眼角,血泪滚落。
梅珞大惊,琴音停止。
澹台惜?澹台族并没有这样一个人。只有一个终年吃斋念佛的老叟,澹台错。第一次回到澹台家时,那个长期守在祠堂,形销骨立的老叟,曾长久的注视着他,澹台无尘神识敏锐,立即发现了,回望过去,他却闪身离开。
梅珞见澹台无尘心情激荡,也不多话,递给他一杯热茶,便同小秋、金莲他们一同出了院子,远离那片低气压。
不知什么样的往事,才会让他悲愤到流出血泪。
梅珞叹口气,什么事不知道,却知道必然不是自己能管的。这世间最不缺的,只怕就是不平事。
过了约摸小半个时辰,澹台无尘走到梅珞面前深深一揖,“请姑娘继续为在下抚琴。”
梅珞看了他一眼,“我今日累了,明日再弹,澹台公子如不嫌弃,可在梅园歇息一日。”梅珞没有说,那显然不愉快的幻境,再弹下去我怕你受不了走火入魔。梅珞打定主意,先缓一缓,也许明日,澹台情绪平静一点,会更容易接受。
她不愿拒绝澹台无尘,没有谁可以忍受自己的母亲孤独的离去,连一点回忆也不留下。她的母亲在生她的时候去世,这种心情,她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