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深秋时节,寒风挟着冷雨拍在积了水的路面上,溅起一簇簇水花。赵大田低声咒骂着这鬼天气,瑟缩着裹紧衣服,步履匆匆,恨不得插上双翅,早点到家,换上干爽暖和的衣服,喝上一碗热汤,最好能再泡上暖暖一个热水澡,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事情。
这次跟着掌柜去京都给东家交账,一走就是两个月,惦记着家里的贤妻娇儿,赵大田连庆功酒都没顾上喝,冒着雨就往回赶。待到黄昏已过,天色将灰,才刚刚赶到村口,熟悉的田舍村庄如古老的巨兽,安静宁和的卧在夜幕中,眼前仍飘着炊烟的那户就是自己的家。妻子孙氏知道他近日将归,像往常一样贴心的将晚饭时间移后半个时辰。
他仿佛可以看见温暖的家中,孩子们围着圆桌,看着丰盛的饭菜默默咽着口水,急切地盼望着自己归来。赵大田心头一热,浑身疲惫一扫而空,脚步又快了几分。
赵家有良田三十亩,赵大田又在城里的林氏商行任账房先生,颇得掌柜器重,除了月俸还时常得些赏银,是赵家庄数得着的殷实人家。
赵大田的妻子孙氏是个皮肤微黑,秀气丰腴的女人,勤劳精明,念过些书,能算简单的账,把整个家打理的井井有条,还生了健康活泼的三个孩子。对这个媳妇赵大田非常满意。
刚一推开家门,孩子们便喊着爹爹一窝蜂的围了上来,接行李端热茶递毛巾,赵大田乐的嘴都歪了。孙氏听到响动也从厨房走了出来,欢欢喜喜地将赵大田迎进屋子服侍他换了干净衣服,拉到桌前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说道:“先吃饭,吃些热乎饭再泡个热水澡驱驱寒气。”
赵大田看着围坐在桌旁的三个孩子,问道“怎么不见小秋呢?”
孙氏不安的抿了抿唇,说道“一个月前,有个长得神仙一般的贵人来到咱家,眉眼也跟小秋颇为相似,他说他姓梅,名君之,是小秋的父亲,要带小秋回家。他还有块玉佩为证,跟小秋刚被送来时戴着的玉佩一模一样。”
赵大田把碗重重顿在桌上,怒道:“那你也该等我回来再说啊。”妇人急急解释,“我当然不同意,说要等你回来,可他听说你要一个多月才能回来,便不愿再等。”
孙氏挪开桌上放的一盘红烧肉,露出桌面上一个桂圆大小的圆孔,“他当时说他不能耽搁,必须带小秋走,说话间手指按下,桌子上就多了这么个孔。”
孙氏又道:“我当时心里害怕极了,仍想着他背着你带孩子走总是不妥,硬着头皮跟他讲我们夫妻并没有强占这孩子的意思,当初当家的把小秋抱回来,我们养育了这些年,虽不能给她锦衣玉食,却也视如己出。按情理,他要带小秋走,至少要让当家的知道这回事才行。他却说最近恐有事故发生,小秋在咱们家可能有难,弄不好还会给咱们家带来祸患。你也知道小秋懂事,不知道那梅先生怎样跟她说了几句,她便不哭不闹乖乖就跟着走了,只是说以后会来看我们。”
赵大田面色稍霁,孙氏又道“他带小秋走的时候还请了人在家门口敲锣打鼓的感谢咱们帮他养育女儿,庆祝他们父女团聚。临走时又说恐有祸患,让我们尽早搬家,给了两千两银票让买房置地,我自是不要,他当时没多说就收起了,待到他离开之后我才发现这些银票就放在桌上。”
赵大田眉间郁色消除,忆及旧事:“八年前老张把小秋抱来时,只说是他京城的贵人亲戚所养外室生的孩子,怕大妇不容养在我家,具体身世却说不得,只是给了块玉佩为证。我当时就觉得此事有些不妥,但看着小秋可爱可怜,想着老张为人老实可靠,也不是坑蒙拐骗的腌臜货色,就应了此事。”
赵大田皱了皱眉又说道“我也不知小秋亲生父母究竟是谁,不过那梅先生既然能拿着那块玉佩找来,相貌又相像,想必做不得假。他有那么高深的功夫,还给咱那么多银子,走的时候又大操大办让乡邻都知道小秋已被带走,恐怕真是的担心会有祸事发生,连累我们。”
孙氏虽惦记小秋,仍温言软语安慰着赵大田和孩子们,“既然这样,我们这两日就把田佃给别家,就先搬到城里住吧,过两年再搬回来就好,也省的小秋以后回来,找不到我们。”心里盘算着租田搬家各种事宜,接下来数日好一通忙活。
搬到城里不过半月,就有传言说赵家庄发了奇怪的疫病,病者皆头昏脑涨胡话连天,赵大田和孙氏心下惴惴,恐此事即梅先生所言祸患,却不敢多言,只是不停的打探消息,日日烧香祷告。直到听说幸好有个极有本事的游方道人路过此处,解了疫病,村里并无人伤亡,这才放下心来。
小秋那日初见梅先生便觉得头脑发闷,此后迷迷糊糊只觉得对梅先生极其信任,觉得自己就是应该跟他走的,离开家后却仿佛南柯梦醒,脑子里一片清明,一大堆的问题涌了上来。
虽然梅先生与自己眉目颇多相似之处,自称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小秋却仍有怀疑。过去自己一直以为赵大田夫妇就是自己的亲生爹娘,现在却突然冒出来一个跟自己多年未见的亲爹,谁知道究竟有什么问题。
何况梅先生看上去也是富贵人家,为何会由着自己的亲生女儿被送到农户寄养,而且从没来看过自己?
自己的娘亲是谁,为什么没有和爹爹一起来接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爹爹是怎样找到自己的呢?他的家是怎样的一个家?父母都是怎样的人?新的生活会是怎样?
小秋忐忑地问梅先生“你真的是我亲爹?”
梅先生淡淡的说,“没见到你之前,我也怀疑,见到你之后,我确定是。”
小秋疑惑地问“如何确定?”
梅先生答“血脉相同,以后你会懂。”言下之意现在说了你也听不懂。
小秋继续“那我娘怎么没来接我呢?”
梅先生沉默着,小秋还没来得及再问,就很没出息的睡着了,醒来时已是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床上,床旁椅子上坐着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身后跟着个仆妇打扮的美丽女子。小姑娘瞪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不客气的问“老实交代,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