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巫山。
“女儿!你不能下山去!
华服老妇人坐在雕花美人榻上,头发花白难掩绝代风华,皮肤如同少女般光滑,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想必年轻是也是位名动天下的美人儿。此刻她却不知为何,柳眉倒竖,杏眼圆瞪,很生气的样子。而她一旁的少女除了一头青丝与老妇形成对比之外,两人的脸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老妇人的女儿了。
“娘,十六年来我从未违背过您,可是这一次,我一定要下山去!”年轻女子的语气十分坚定。
“是我把你宠坏了!”那妇人从美人榻起身,“不用多说,你休得走出山门半步!”说完这句话,云袖一甩,飞身而去,只剩那少女独自一人坐在地上,低声啜泣。
“爹,爹……娘……不要……”
“小姐!你怎么了?”春桃在外屋听到动静,立马进来看看,只见林宛之闭着眼睛,眉头皱得死紧,额头上全是汗。
春桃推醒了她,林宛之睁开眼睛一把把春桃紧紧抱住,春桃只好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小姐,春桃在这儿呢。”
“春桃姐姐,我梦见了我娘跟着弟弟,他们被坏人追杀,可是我爹却死死拉着我不让我去救他们,那刀子眼看就冲着木头砍下去了……”
“小姐是做噩梦了,梦可不都是反的?”
“春桃姐姐,我想娘,想弟弟,他们不知道在哪里,是不是在受苦,弟弟脑子还不好,肯定会被人欺负的。”
“不会的不会的。”主上下了禁令,这府里不准提到前头个仙子半句,春桃只好这样安慰她。
林宛之的小脸睡得红通通的,布满泪痕,春桃抬起手准备替她捋捋头发,却摸到她的额头烫得惊人。
“小溪,派人去请大夫过来,你再去禀告主上大人,说小姐像是发烧了。”说完又把林宛之按了下去,替她掖好被子。
林宛之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只听见屋里有人在低声说着话。
“主上大人,小姐这是忧思过度,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好好的人说病就病了。”这是春桃的声音。
“小姐本就体虚,心思过重,又受了寒气,身体自然抵挡不住。小的先下去写好方子,快快给小姐服下吧。”
“奴婢跟着大夫下去,领了方子把药煎来。”春桃说完,就跟那大夫出去了,然后就是轻微的关门声,再往后就没声音了。
“爹爹?”林宛之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变成了破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宛宛,爹在这儿呢。”林正筠听到那床幔中有声音,便知道是女儿在叫他,快步走了过去,掀起帐子,看到林宛之一副恹恹的样子,心里不是个滋味。把她扶起来靠着自己坐着。
“爹爹,你不生宛宛的气了吗?”林宛之窝在林正筠的怀里,声音有些沙哑。
“好女儿,是爹的不对,你先养好病,等你好了,爹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爹,我做了个梦,梦见了娘跟弟弟。爹,你说话算话,不许骗我。”林宛之使劲撑起身体,认真地望着林正筠的眼睛说道。
“好,爹答应你。”
“小姐,把药喝了吧。”春桃端着药进来。
林正筠把药从春桃手里接过,“我来吧。”然后一口一口吹冷了再喂给林宛之。
药虽苦,林宛之却不娇气。喝完药,春桃又端来一碗燕窝小米粥,林正筠让她放在桌上,他怀里的小人儿此时又闭眼睡着了。林正筠放下她,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隐逸居。
“明锐公子,我家小姐发烧了,明日你不用过来了。”小溪被春桃派过来传信儿,心里是千万个不愿意,一说完就巴不得离开。
“等等。”明锐叫住她,“是没看过大夫?那我过去给她瞧瞧,保管耽误不了明日练功。”说完直接向墨苑走去。
“唉!你这人怎么这样。”明锐步子极快,小溪叫他不停,只好跟着追上去,只是他走得太快,小溪累的气喘吁吁还是跟不上他的步子。
“明锐公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春桃推开门,就看见明锐朝这里走过来。
“不是说你家小姐病了明日不能练功,我特意来瞧瞧病成了什么样。”明锐语气有些嘲讽的意味,春桃听得心里很不舒服。
“明锐公子,我家小姐身子弱,是大夫说的需要修养,这练功也不是一时就可以练好的事儿,你也没必要这般蛮不讲理吧!”
“我就没见过你这般不讲理的人,非要过来给小姐瞧瞧,你以为你是大夫?”小溪才赶来就听见了春桃的话,赶忙帮衬着,一脸同仇敌忾的小模样。
“公子虽是江湖中人,也不会不顾男女之嫌吧。公子有心探望小姐,奴婢自会向小姐转达公子的好意,公子请回吧。”春桃语气有些不快。
明锐听了春桃这话,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也难怪,他从小在山上长大,自小嬷嬷就告诉他,他的存在只因为小姐的需要,虽然他自从有记忆起就没见过嬷嬷口中的小姐,但是他讨厌她,凭什么嬷嬷给自己的一切关爱都是因为小姐的需要,凭什么自己被逼着拼命练功就是因为小姐的需要!他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忘记这小姐,巫山上只有他一个小孩子,他不愿意活在小姐的阴影之下,可是每当他快要忘记的时候,就会有人来提醒他,你的存在是因为小姐的需要。直到嬷嬷最后让他下山,才告诉他他的小姐叫林宛之,他要去教她习武,用自己的生命保护她。
明锐有些失措,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递给春桃,“每两个时辰喂她一粒,明早还是那个时辰。”说完不待春桃有所反应,足尖点地,腾身掠过围墙,飞身离去。
“明锐公子怎么了,这脸色一下子煞白,可把我吓一跳。”小溪看明锐来得快,去得也快,脑袋里冒出无数问号。
春桃只是看着手里的瓷瓶摇了摇头,转身进屋,又想起来了,停下来,“小溪,进去把桌上那粥拿去热热,小姐午饭也没吃,现在该饿了。”说完从那瓷瓶里倒出一颗药,自己吃了,这才走了进去。
春桃坐了半晌,小溪端着热粥进来,春桃掏出那药往粥里丢了一颗,搅了搅,才去叫醒了林宛之,“小姐,起来喝点儿粥。”她把林宛之扶坐起来,又拿了个枕头垫在她背身,然后一口一口把粥吹冷了喂给她。
林宛之喝完了粥,不想再睡,“春桃姐姐,扶我下床去榻上坐坐吧。我睡得腰都疼了。”
春桃觉得她精神不错,就给她披上狐裘,整个人裹成了粽子,才放心扶她下床在美人榻上坐好,决口不提明锐公子下午那事儿,只是把小溪给叫进来,“小姐,小溪可是个话篓子,让她来给你解闷。”
“春桃姐,我可不就这一个缺点嘛,你就整天挂在嘴上,生怕小姐不知道了。”小溪嘟着嘴,一脸不满。
林宛之坐一旁捂嘴笑,“小溪这哪里是缺点,说你是话篓子,你也是个小灵通,你自个儿来坐着给我们说说江湖上的事儿呗。”
“小姐果然比春桃姐高明,这换个小灵通的名号,一听就不一样了。”小溪喜滋滋的,愣是摆出了说书先生的架势,说起谁家小妾闹得鸡犬不宁啦,谁家孩子又丢了之类的,尽是些不着边际的八卦事。
没多久,昨日那笛声又响了起来,林宛之想出去看看,春桃不让,只让小溪开窗透透气。
笛声依旧悠扬,林宛之却听出了昨日没有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