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渊低头定睛瞅着曲烟烟,目光中有惊讶,还有震动。过了片刻,他的唇边却又扯出一丝凉薄的笑,闲闲道:“青州三府八县二十七名官吏,包括你那好友石翠翠的爹,都是朕亲自朱笔勾诀的。你知道吧?”
“这个……奴婢知道……”
曲烟烟从激动的情绪中清醒过来,呆了一呆,声音不觉便低了下去。
“其实,他们那二十七个人还真没犯什么大错,但朕就是把他们砍头的砍头,腰斩的腰斩了……呵呵,这个你也知道?”
明渊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曲烟烟,唇边的笑意加深,象在闲话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为什么……?!”
曲烟烟愣住了,再度抬眼望向明渊,目光变得茫然不知所措。
明渊恍若未闻,继续笑道:“还有——朕非常喜欢江南风光,可朝臣们不同意朕迁都江南啊,没法子,朕只好遍征天下匠人,开山挖湖,在平地上给朕生生造出了一个“江南”来!那银子每天花得流水一般,朕不往下面各州县加派税赋,不从百姓们身上拔毛,你说这盖园子的钱从哪儿来?”
曲烟烟脸上的茫然不解已经变成了万分错愕。她呆呆地瞅着明渊的脸,迸了好半晌,方缓缓地摇头,喃喃道:“这不可能。您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您不会那么做的……奴婢不信。”
“哈……不信?你居然不信?那你真是个十足的蠢货了。”明渊轻蔑地嗤笑一声:“御笔朱批,盖着朕的玉玺,发到各州府的旨意,你竟然不信……”
他倒背着双手,复又举头望月,唇边挂着一丝轻蔑而悠闲的笑意;可他的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曲烟烟,暗暗窥着她神情间细微的变化。
而曲烟烟的脸上已经渐渐变得灰黯无光。她呆愣愣地站在那里,目光里皆是茫然和惊愕,嘴唇翕动着,终究也没吐出一个字来。
见她呆若木鸡的神情中隐隐透出失望之色,明渊忽然又觉得一阵刺心和烦躁。他垮下脸,冷笑道:“怎么样,朕就是这么个暴君和昏君,你现在总算是相信了?!”
曲烟烟惊醒过来,惶惶然倒退了一步,牙齿下意识地在嘴唇上咬出了一排淡淡的齿痕。
月光下,明渊的眉眼因为恼怒而变得十分狰狞。但隔着那暴戾的眸光,曲烟烟分明又一次捕捉到了他眼底那一抹稍纵即逝的孤寂和悲凉,很空洞,很无助,仿佛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绝境中一般。
这样的明渊,曲烟烟从未见过。她觉得自己的心象被猛地扎了一刀般,在一瞬间紧紧地缩成了一团。痛不可抑。她下意识地便向前疾走两步,冲动地握住了明渊的手,一字一顿地沉声道:
“陛下!即便这一切都是真的——您征了重税,杀了官员,奴婢也坚信那些一定不是陛下的本意,您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或是不为人知的苦衷,您是不得已而为之,对么?又或是……您有自己的构想和深谋远虑,只是现在还无法向天下人一一解释清楚?奴婢女流之辈,目光短浅,猜不出陛下心中的鸿图伟略,但奴婢深知您自幼饱读诗书,志存高远,胸怀天下,决不是那等醉生梦死的无道昏君!在奴婢眼中,您是仁君,贤君,圣君!奴婢从小便爱戴您,仰望您,一直到现在,一直到永远!即便天下人都对您有异议,有误解,奴婢也依然……”
曲烟烟一口气说到这里,目光热切,浑身热血沸腾,几乎难以自抑。但她突然发现,明渊望向她的目光变得十分异样,这才意识到自己滔滔不绝说得太过了,而且还冲动地死死握着当今天子的两只龙爪……
“我……奴婢……不是……”她惶惶然松了手,连跪下告罪都忘了,只管呆站在原地,张口结舌地瞪着明渊。
明渊诧异地瞅着她,面容严肃而僵硬。他的目光初时如冰,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渐渐的,那冰微微融化了些许,眸中隐隐有水光乍现,再然后,便漾出了一池柔波。
“真是个傻妞”。他皱眉骂了一句,唇边却分明含了丝笑意,又不屑地加了一句,“冥顽不化的蠢货……”
他顺势便把曲烟烟拉到了近前,在她耳边低低道:“你爱戴朕?仰望朕?理解朕?呵呵,就凭你一个小小的浣衣局罪婢,也配说这样的话么?”
他的语气里带着笑谑和调侃的味道,唯独没有一丝火气。微带磁性的嗓音传进耳内,是久违的温柔和纵容。
“就凭你刚才说的这一番话,就不应该只做一名奉茶宫女了”,他一手托起曲烟烟的下巴,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的眼睛,沉声道:“朕要让你做美人,做婕妤……不!朕直接升你为妃位!”
“陛下!”曲烟烟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她猛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明渊;而后者的面容沉静而严肃,目光炯炯,并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味。
曲烟烟一时间心绪纷乱,悲喜莫名,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蠢丫头,你这是欢喜得傻了吧?”明渊乜斜着眼睛瞅她,又戏谑了一句,却分明是轻松而愉快口吻。
“我……奴婢……”曲烟烟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想说的话如鱼鲠在喉,吞不下,也吐不出。而胸臆中勃然而发的那股酸涩令她终于还是垂下眼帘,几不可闻地喃喃道:
“陛下晋我为妃位?那淑妃娘娘呢?她的尸身还未入土,您前几日还说,要想尽一切办法唤醒她呢,想不到这么快您就有新宠了……变心变得好快……”
她没有抬头,也能感觉到明渊目光中那难得一见的温柔瞬间已消逝无踪,重新变得犀利而冰冷。他僵直地立在那里,老羞成怒之下,先是满面红涨,继而脸色又变得铁青,最后干涩地冷笑了一声,从齿缝中冷冷地挤出一句话:
“真是个不识抬举的东西,给你两分好颜色,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你既不稀罕飞黄腾达,那就一辈子做个使唤宫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