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瞧见了，曲丫头心灵手巧，能堪大用；若还从小宫女做起，实在是有点委屈她了——这也是娘娘的意思。”映月转而笑眯眯地拍了拍曲烟烟的肩膀，很郑重地说：“你可要争气，别辜负了娘娘对你的器重啊。”
她说完就出去了，剩下丹桂和曲烟烟两个留在那里。原本愉快轻松的气氛忽然变得莫名异样，刚刚还在有说有笑的丹桂转瞬间就板起了脸，一声不吭地从曲烟烟手里抢过银针，自顾自检验剩下的食材去了。
曲烟烟在原地站了片刻，自己笑了笑，只和颜悦色地向丹桂说了声“那你先忙着，咱们回头再聊”，便也缓步走出了膳房。
主子施恩的同时，又让手底下的人各怀异心，彼此提防，不能同仇敌忾——这也是驭下的手段啊，学习了。
近晚的时候，明渊果然驾临了栖秀宫。
这一回，他没有坐轿，身后只远远跟着三四个提灯的内监，自己穿了身烟灰宁绸的便袍，去了冠，打扮得象个江南富贵人家的读书子弟，倒背着双手，一路悠闲地信步踱了来。
楚昭仪得了信儿，急忙带着众人迎到了中庭。才要跪拜，明渊已摆了摆手，随口淡淡道：“你忙你的去吧。朕只是路过，忍不住想进来看一眼这院子里竹叶梢上的圆月亮，如此而已。”
中秋才刚过去没两天，月亮还是很圆很大，带着点淡淡的橘子黄。栖秀宫正殿前有淑妃楚云萝手植的修竹数竿，圆月当空，照着那清瘦修长的竹子，竹影摇曳，筛落一地银辉，别有一番凄清而婉转的味道。
这样的景致，只有曾经楚淑妃的栖秀宫里才有。原来皇帝驾临，只是看景不看人。
楚昭仪平身立在一旁，脸上并无半分异色，顿了一顿，仍是温柔沉静地说道：“是……只是这个时辰该进晚膳了，陛下又是走来的，一会您赏完了景儿，再从臣妾这里出去，不管去哪宫里都挺远的。万一路上饿出虚火来怎么办？陛下倒不如在臣妾这儿先垫补两口再走，反正各色都是齐全的……”
曲烟烟就站在映月后面，听了姐姐这番话，不知为何，胸口和喉咙里莫名的一阵不舒服，忍不住就“吭吭”咳嗽了两声。
明渊抬眼望过去，一眼就看见肃立在月下竹影里的曲烟烟，低眉垂手，站得和她旁边的竹子一般挺拔，一时心里又改了主意。
“你这儿今晚上吃些什么？说来听听。”他大马金刀地就在院中摇椅上坐了，闲闲地问楚昭仪。
楚昭仪心中惊喜，忙道：“有蟹黄包翅，菊花鲈鱼球，夹沙肉，都是很花了些工夫做得的，现在就煨在火上，立刻就能呈上来……”
“腻。”明渊懒懒地说了一个字，身子靠在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太阳穴。
“还有加了茯苓粉的桂花糕，上面淋了少许的玫瑰酱，又香甜又软糯……臣妾记得，那日陛下在太后娘娘那里倒是很喜欢吃来着？”
“还是腻。”明渊无动于衷，脸上显出一丝不耐
“那就……还有烧鸭，还有老鸭汤下的银丝面，里面加了好些滋补的东西，足足炖了两个多时辰呢。陛下这一程子都瘦了，或者……”
“更腻。”不容她说完，明渊就打断了她的话，满脸的兴味索然：“朕其实最讨厌吃的就是鸭子了。上回不过陪着母后吃了回烧鸭，之后朕不论再去哪儿，就必然会有道鸭子端上来……”
他懒懒地站起身：“算了，没胃口。朕还是出去踏踏月色/去吧。”
他举步要走，楚昭仪眸中的光彩顷刻黯淡了下去，禁不住向前追了两步，满心失望地冲口叫了声：“皇上……！”声音里是再也抑制不住的落寞和凄惶。
明渊隔着竹梢，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圆月，淡淡道了句“你歇着吧”，便从容转身而去。几名小太监提着灯亦尾随鱼贯而出。
从那丛修竹边上，忽然传来一个细微却大胆的声音：“皇上吃腻了宫里的美味珍馐，想不想换个口味？”
所有人都讶然扭头。
明渊停住了脚步，回头瞅着曲烟烟，挑一挑眉，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你想说什么？”
曲烟烟往前走了一步，低着头道：“奴婢会做一道糙菜，是民间寻常百姓家里吃的东西。陛下吃腻了宫里精致的菜肴，也许吃个野趣儿倒觉着新鲜呢？”
“野趣儿？”明渊黑如点漆的双目中闪过些许玩味的笑意，淡淡道：“八仙过海，各出奇招啊。好吧，朕就听听你这个野的。”
“很简单，贴饼子炖杂鱼。陛下可曾吃……可曾听说过？”曲烟烟极快地抬眸瞟了明渊一眼，睫毛轻颤，胸口微微有些起伏。
她也不知为何会这般冲动。以一个小小宫女之身，当着一宫主位娘娘和各色人等的面强出头，这是什么行为？！这是掐尖儿要强，是献媚邀宠，是越俎代庖，是不要命了！
可是天知道，她舍不得啊！他来了，他又走了，她不想看见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哪怕，他能再多坐一会，听他多说几句话也是好的……
其实她知道自己在蠢蠢欲动，心里有一股压不住的期待和热望，她想留住他！她有点管不住自己……
还是那年明渊随先皇出关外行围，驻在她们王府里的时节。他们两个瞅人不备，一个随从不带，偷偷溜出府外玩耍。秋高气爽，天高云淡，两个互生情愫的少年男女策马扬鞭，玩得好不尽兴。在一户殷实的庄户人家，勤快好客的主人便是用那一大锅热腾腾的农家菜款待他们这两个天潢贵胄的。当时，还是太子之身的那位翩翩美少年吃的满头大汗，直呼过瘾……
明渊果然愣了愣，脸上有丁点不自然。
“贴饼子，炖杂鱼……？”他的眼睛急速地眨动了几下，脸上的神情瞬息万变，之后又镇定下来，平静地说：“听起来有点意思，详细说说？”
